本报记者 郝亚娟 张荣旺 上海报道
改革开放四十余年，中国的创一代们创立的家族企业大多已进入稳定的上升期。
随着创一代逐步迈入老年，历史上首个交接班的浪潮已经来临。无论是家族财富的传承、企业权杖的交接，还是家族文化的延续，“家族财富传承”已成为企业家首要考虑的问题。
家族企业如何有效传承、财富如何管理成为高净值人群普遍关心的话题。高净值家庭在家族财富传承中面临哪些问题和风险？如何规划财富传承？就以上问题，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专访了大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单训平律师。
做好家业和企业的风险隔离
《中国经营报》：在实务中，家族财富传承有哪些潜在的法律风险？如何防范？
单训平：广义的财富传承，不仅仅是物质财富的传承，更重要的是精神财富。
正所谓，如古语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所以，也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两手抓，物质财富、精神财富兼顾传承。
就物质财富的传承而言，从我们观察和实践来看，高频风险常见于家业与企业债务隔离的缺失、大量代持“裸奔”这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家业与企业债务隔离的缺失。当企业在高歌猛进时，创一代很容易低估了企业及企业实控人、大股东的高负债风险对于家庭、家族的重创。比如，在一定发展阶段，企业追求更快更大发展时，需要大量资金支持，通常会与投资人签订高额的对赌协议。后期一旦对赌条款触发生效，会使家庭陷入巨额债务的泥潭。
另一种情况是股权代持。很多企业家、大股东都存在将自己实际持有的股权由其父母、兄弟姐妹代持的情形，代持可能只是口头约定，通常没有书面约定。一旦发生意外情况比如婚姻的变动、一方突然的离世，真实的代持难以查明、难以认定。由于时间跨度长、有形证据少，认定代持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这类争议也较难解决。当公司的股权归属不确定、为了争夺股权而卷入诉讼、相应股权被冻结，公司的形象、公司的持续经营以及股权价值均会受到不利影响。在实务中，我们经常遇到类似的案例，企业的大股东与小股东、显名股东与隐名股东进退两难，是将诉讼进行到底，还是妥协以维护企业的正常经营，保持公司的价值、股权的价值。
随着富裕家族日益增多，家庭关系复杂导致的纠纷也日益增多，在这样的背景下，弘扬良好的家风对于整个家族财富传承尤为重要。值得注意的是，家风建设也被写入《民法典》中，其中的表述是“家庭应当树立优良家风，弘扬家庭美德，重视家庭文明建设”，这体现了从法律层面提倡、弘扬家风传承。
《中国经营报》：如何有效防范家族传承可能面临的风险？
单训平：从我们的实践经验看，有三个步骤非常关键：第一步，查明现状。一方面，做好财产的尽职调查，财产多元而复杂，需要弄清楚现状及问题，比如，梳理财产现状、财产登记情况、财产跨境、跨区域的因素；另一方面，家庭身份关系的尽职调查，高离婚率、再婚家庭增多、非婚生子这类社会现象日渐增多，这就需要对复杂的家庭关系、亲子关系以及国籍、涉外婚姻等做尽职调查。
第二步，明确传承的需求，传什么、传给谁。企业处于不同阶段，传承的需求也是不同的。在了解需求的情况下，再去根据财产形态、人员关系和意愿选择相应的传承工具。在这一过程中，尽量保持不同继承者在家族传承上的价值平衡。
第三步，在现状及目标明确的基础上，综合考虑如何传，做整体方案设计、实施方案。需要注意的是，企业主的家族传承还需考虑二代接班人和企业的核心管理层之间的融合与平衡的问题。
平衡公司经营和家族传承
《中国经营报》：企业主在高净值人群中占有相当比例。企业主的家族传承不仅涉及到财富，还包括公司控制权、管理权的分配。据你了解，企业主的家族传承过程有哪些痛点？
单训平：企业主作为高净值人群当中的核心人群，他们的资产中价值最高的部分是股权。在各种财富排行榜上面，财富最多的人群中，公司的股权是他们资产中最重要的部分。从这个角度来看，企业主在做财富传承规划的时候，不得不考虑股权的继承、公司的接班。
很多创一代既是所有者、控制者，也是掌管者，威望以及财富是统一的。当企业传承给二代的时候，通常会面临股权的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如何让公司能够更好地运作，这就考验到了公司治理结构，包括股权结构的设计以及重大项目决策权的安排。
这个过程其实是公司的价值增长与家族成员和公司的经营团队之间的平衡。二代接班，怎样更好地和整个经营团队融为一体？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管理层？在相应的规则中如何行使权力？怎样平衡家族的利益和企业的利益？这是一个公司治理的核心，如果过于看重企业的利益，权利很可能被特别强势的经营团队中的元老院侵蚀。
具体来看， 一个公司的经营，是动态的，需要人力、物力、财力共同来运作；从股权本身来看，股权既是所有权，也是控制权、经营权。如果公司章程没有做额外的约定，根据《公司法》、《民法典》的相关规定，一旦持有股权的自然人股东身故的，该股东的继承人有权继承股东资格、有权成为公司股东。
在没有提前安排的情况下，第一顺序法定继承人，包括配偶、父母、子女都可能通过继承成为公司股东，这通常会造成混乱的局面。股东之间的利益平衡、股东与原有的经营管理层的协同工作，如何平稳过渡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有多个接班人，如何平衡接班人之间的利益的平衡、权利的划分？企业传承需要二代接班人既有意愿，还要有能力，两者不可或缺。如果二代较早地参与到公司的经营中，通过自己的工作创立了信任度，他的能力能够被元老院接受和认可，这样有助于为二代接班起到比较好的铺垫作用。
总而言之，企业主对公司具有极强的控制力，公司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归属于家族。家族传承跟公司治理如何平衡发展是非常重要且关键的。
《中国经营报》：在高净值人群财富传承工具选择上，你有哪些建议？
单训平：家族传承的有效工具包括遗嘱、家事协议、信托、保险等，而家事协议涉及赠与协议、代持协议、借款协议、婚前协议、夫妻财产约定协议等。需要对不同工具的作用充分了解，灵活将合适的工具运用于整体的财富传承方案的设计中，注重系统性和整体性。
遗嘱在家族传承中运用相对广泛，其优势在于可以对任何的财产做出相应的安排，涵盖一切的财产形态，并定向地实现财富持有人的传承目标；但劣势是遗嘱是一次性的，一旦身故发生了法定继承或者遗嘱继承，遗产会被一次性分割给继承者，如果接受大额财产的继承人是未成年人或者不具备相应能力，可能不会安排好继承来的财产。
家事协议，家庭成员之间签署的一些对于财产安排的协议，可以约定公司未来由某个家庭成员来主导进行安排，以及涉及到夫妻之间的财产分配等。通常，在夫妻之间出现一些感情上面的变化，有可能会产生婚变风险的时候，常常会用到夫妻财产约定协议等家事协议。
信托，从灵活性、信托财产独立性来讲，是比较好的传承工具，它有非常好的灵活性，可以通过信托合同、信托文件设定具体的不同条件下，信托利益、信托财产分配给指定的受益人，实现委托人个性化进行财富传承的意愿。
保险，在投保人、被保险人、受益人的架构关系设计合理的情况下，可以起到比较好的定向传承的安排，也能发挥一定的债务隔离功能。
《中国经营报》：近年来我国私人银行蓬勃兴起，成为金融机构争相布局的业务高地。金融机构在开展私人银行业务时需注意什么？
单训平：金融机构一定要“KYC”，了解你的客户，了解客户的资金来源。
从金融的视角看财富，高净值客户关注财富的保值增值。保险、信托，更多被视为产品。
从法律的视角看财富，高净值客户更关注财富的权属与安全。保险、信托，更多被视为法律架构，以保险为例：保险的投保人、被保险人、受益人如何安排，是法律架构。
举例来说，如果是以企业家提供投保的资金来源，由该企业家的父母作为投保人，是否还需要配套的其他法律文件一并签署，才能通过保险实现财产传承以及一定程度的债务隔离目的。
（编辑：朱紫云 校对：张国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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