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衣试妆,暗香浮动杀机现
前院的喧哗撞开窗纸,我蹲在廊下擦花盆,泥点子溅到鞋尖。
阿福的嗓门儿震得瓦当响:“班主说啦,端阳节要演《霓裳羽衣》!原定苏二小姐扮青衣——”
我手指一紧,抹布掉进泥里。
前世这出戏开演前夜,我的戏本被人泼了茶,苏玉瑶举着烘干的残页跪在班主跟前哭:“阿姐的本子,我替她守着呢。”
“二小姐病了!”小桃的尖叫打断阿福的话。
我抬头,见她跑得发乱的鬓角沾着碎草,“早膳后就说头晕,现在烧得直说胡话!”
廊下的杂役们全围过去。
赵嬷嬷挤进来,银簪子晃得人眼晕:“这节骨眼儿病?班主昨儿还夸二小姐的水袖有贵妃韵。”
“要不...找个学徒顶?”赵嬷嬷话音刚落,后院立刻炸了锅。
柳青衣扛着花枪从角门晃进来:“学徒?连甩水袖都能抽自己脸,演《霓裳》?当看猴戏呢?”
我把抹布拧得滴水,前世苏玉瑶的“病”来得多巧——她让人往我妆匣里塞了只死鸽子,我被班主罚去扫茅房三天,等我再进后台,她已穿着我的绣金霞帔站在镜前。
“我试试。”话出口时,所有人都转了头。
柳青衣的花枪“当啷”砸地,赵嬷嬷的银簪差点戳到自己:“你?痴儿?”
“我前日见她练下腰,能撑半柱香。”柳青衣突然开口。
她挠了挠后脑勺的马尾,“再说...总比没人演强。”
赵嬷嬷眯眼打量我。
我垂着脑袋,指甲掐进掌心——前世我也这样站在班主跟前,求他让我救场。
他拍着桌子骂“庶女也配”,转头就把帖子塞给苏玉瑶。
“成。”赵嬷嬷拍板,“申时三刻,后台试妆。”
后台的妆匣还带着日头晒过的暖。
我盯着铜镜子里的自己,苏玉瑶的胭脂盒就搁在妆台正中央——朱漆描金,盒盖雕着并蒂莲。
打开的瞬间,我喉头一痒。
那股甜得发腻的香气...前世我在火场里闻过。
迷魂粉,混着沉水香,吸多了嗓子发紧,唱到“云想衣裳”准破音。
我指尖一抖,胭脂盒“啪”地摔在地上。
朱粉溅得到处都是,赵嬷嬷从帘外探进头:“怎么了?”
“粉太烈。”我弯腰捡盒子,指甲盖刮过撒在地上的粉,黏糊糊的——果然掺了浆糊,烧起来快,散得慢。
“熏得我头疼。”
赵嬷嬷蹲下来,用银簪挑了点粉凑到鼻尖。
她突然沉下脸:“去把库房的老坑胭脂取来。小桃,你跟去。”
小桃的脸白了白,拎着裙子跑了。
我盯着她跑远的背影,前世给我送迷魂粉的,也是这双绣着玉兰花的鞋。
申时三刻,我站在台口。
陆九渊的琴已经定好音,李昭明抱着剑靠在柱子上,剑穗扫过青砖。
“起板。”陆九渊的琴音像泉水漫过石板。
我抬袖,水袖划出半道银月——前世我在这台上摔过十七次,每道疤都记着“云步要轻,眼波要媚”。
“云想衣裳花想容——”第一句出口,台下静得能听见陆九渊拨弦的指甲盖响。
我转了个圈,裙裾扫过台沿的红绒布,前世苏玉瑶总说我转得像陀螺,可此刻,连柳青衣都直了眼。
“春风拂槛露华浓。”我下腰,发间的珠钗垂下来,差点碰着地面。
前世我为这一下练到膝盖渗血,今日倒比那时更稳当些。
陆九渊的琴突然拔高,像鹤鸣穿云。
我接得顺溜,唱到“若非群玉山头见”时,瞥见李昭明直起了身子。
他的剑穗不再晃,目光烫得我后颈发热。
“好!”柳青衣的喝彩撞碎了静。
赵嬷嬷拍着大腿笑:“这身段,比二小姐还灵三分!”陆九渊放下琴,指节敲了敲桌案——他从前只对陈墨染这么点头。
后台的门“吱呀”一响。
我转头,见苏玉瑶倚在门框上,鬓角的珠花颤得厉害。
她手里端着药碗,嘴角挂着笑:“阿姐这嗓子...倒比我前日听的,亮堂多了。”
我盯着她腕子上的翡翠镯子——前世她就是戴着这对镯子,往我戏本里灌了半瓶茶水。
“明儿该对戏了。”苏玉瑶把药碗递给小桃,转身时裙角扫过我的鞋尖,“阿姐可别...又像小时候,背错了词儿,急得直哭。”
我捏紧水袖。
前世对戏那日,我的唱词本被人撕了半页,我站在台上忘词,苏玉瑶捧着自己的本子冲上台:“阿姐别怕,我帮你记着呢。”
今夜月白得像水。
我坐在窗台上,摸出怀里的铜钥匙——后院密道里的戏本,该取回来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李昭明的剑穗响。
他仰头看我,月光落进他眼睛里:“明儿对戏,我在后台守着。”
我应了声,低头擦着钥匙。
钥匙齿缝里卡着点青苔——和后院石墙缝里的,一个颜色。
窗外的风突然转了向,卷来缕沉水香。
我捏紧钥匙,听见隔壁传来苏玉瑶的笑声:“小桃,明儿早膳,给阿姐多备盏茶。”
对戏那日卯时三刻,我攥着唱词本站在后台。
纸页边缘毛糙——果不其然,中间三页被人撕得只剩半角。
苏玉瑶的丫鬟小桃端着茶进来时,我正对着缺页的本子笑。
“阿姐快喝,嬷嬷说润润嗓子。”小桃垂着眼,茶盏里浮着两朵白菊。
前世这茶里掺了哑药,我喝下半盏就说不出话,急得在台上直跺脚。
“不渴。”我把茶盏推远,指尖划过本子缺口。
前世苏玉瑶撕的也是这三页,“云鬓花颜”那一段。
她算准我记不全,偏我在火场里烧了半宿,连焦黑的残页都刻进骨头里。
陆九渊的琴音从前台漫进来。
我捏紧本子,听见苏玉瑶在台侧冷笑:“痴儿也配唱《霓裳》?等下忘词了可别哭。”
“起板。”陆九渊拨弦。
我抬眼,李昭明抱着剑站在幕布后,剑穗在阴影里晃了晃——他在。
“云想衣裳花想容——”第一句出口,台下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唱到“云鬓花颜金步摇”时,我顿了顿,指尖扫过本子缺口。
前世我卡在这儿,苏玉瑶举着完整本子冲上台,现在...
“昨夜月落锦屏幽。”我改了词,水袖一扬,“却见仙娥下玉楼。”台下传来抽气声——原词是“风吹仙袂飘飘举”,可我偏用苏玉瑶去年唱错的句子接。
她总把“锦屏幽”念成“锦屏忧”,今日我倒要她听听,什么叫字正腔圆。
陆九渊的琴突然转了调,是接应的调子。
我跟着拔高:“步摇金细玉搔头,一笑倾得春长留。”这是前世我偷偷加的尾句,原本子里没有,苏玉瑶没听过,陈墨染也没教过。
“好!”柳青衣的花枪敲在台板上。
赵嬷嬷拍着大腿喊:“这改得妙!比原句多了三分灵秀!”苏玉瑶的脸白得像糊窗纸,她攥着帕子的手直抖,指甲盖都掐进肉里。
陈墨染从观众席站起来,折扇“啪”地打开:“倒有几分巧思。”他眼尾上挑,“只是...戏文讲究守旧,改得太野,怕失了规矩。”
“陈师兄说的是。”我垂眼,指尖摩挲着水袖金线,“可方才这几句,原是二妹去年中秋唱错的。我想着...总不能让错处传出去,坏了梨园名声。”
台下哄笑。
苏玉瑶的帕子“唰”地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眼里冒着火:“你——”
“够了。”赵嬷嬷拍案,“这出《霓裳》,就由慕遮暂代主角。”她扫过苏玉瑶青白的脸,“二小姐先歇着,等病好了再学新本子。”
后台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苏玉瑶的茶盏“当啷”摔碎在脚边,茶渍渗进红地毯,像块血斑。
陈墨染捏着折扇的指节泛白,眼尾的泪痣跟着抖:“嬷嬷三思——”
“我赵某人看了三十年戏,还能看错?”赵嬷嬷打断他,“散了吧。”
我蹲下身捡帕子,指尖触到块绣着并蒂莲的绢子——是方才“不小心”从妆匣里滑出来的。
帕角系着根细若游丝的银丝,在掌心微微发烫。
这灵丝是前日在旧戏房梁上捡的,周婶说过,沾了人气能追半里地。
“阿姐。”小桃弯下腰,指尖刚碰到帕子,我就“呀”地缩回手:“脏了,不要了。”
小桃捡起帕子,匆匆塞进袖里。
我盯着她跑远的背影,前世她也是这样,替苏玉瑶送哑药、撕本子。
灵丝触到她手的刹那,我闻到股沉水香——和苏玉瑶妆匣里的,陈墨染扇子里的,一个味儿。
月上柳梢时,我坐在窗台上擦铜钥匙。
灵丝突然在袖中一跳,顺着风向后院飘。
我摸出怀里的旧戏本,纸页间夹着半块焦黑的残页——前世火场里,我攥着它昏过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李昭明的剑穗响。
他仰头看我,月光落进他眼睛里:“今日你唱得真好。”
“明儿帮我个忙。”我晃了晃钥匙,“后院那道石墙,夜里别锁。”
他顿了顿,笑:“好。”
灵丝又跳了跳,指向石墙后那片漆黑。
我捏紧钥匙,听见密道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带着沉水香,正往藏戏本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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