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万山之县”的福建屏南，至今保留着十余座年代久远的木拱廊桥，当地人每天都要穿过长长的廊道，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木拱廊桥已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过去十多年，建筑历史学者刘妍持续在做的一个研究就是编木拱桥。编木拱桥是我国传统木架构桥梁中技术含量最高的品类。但宋代之后，无论是在文字还是图像中，这种桥梁似乎就消失了。
木拱廊桥则是下面有编木拱桥的拱架，上面还有廊屋的桥梁。为了收集各种木拱廊桥的结构，2009年，刘妍前往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找到了当时我国现存最长的木拱廊桥——万安桥。他回忆，那时，万安桥的桥底流着刚刚浸湿石基底部的河水，荒草被风吹着向两边倒去。不少村民坐在桥内的木凳上休憩，吹着凉风、聊着家长里短，十分惬意。
今年8月1日，他再次来到万安桥。桥柱子上的红色楹联脱落了大半，挂在两边的灯笼有的已经没了穗儿。让刘妍和村民都始料未及的是，几天后，这座超过900年历史的木拱廊桥失火，万安桥没了。
8月7日，屏南相关部门对被烧毁的万安桥进行灾情评估，靠近万安桥的两端入口也被围了起来，刘妍站在离万安桥几百米远的一处空地上，“草草地看了几眼”。他告诉新京报记者，“我8月1日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个桥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没了，这种感觉就像不能相信亲人突然过世一样。”
8月1日的万安桥。刘妍 摄
闽浙地区木拱廊桥对当地人来说是多种空间的综合体
新京报：全国现存木拱廊桥100余座，其中宁德现存50余座。为什么宁德的木拱廊桥数量如此之多？
刘妍：最直接的因素是在宁德有几支影响力较大的廊桥建造世家，他们都是木拱廊桥传统营造技艺匠人，尤其是宁德市的周宁县和寿宁县，这两个地方有传承了7代到8代的匠人。屏南县也有传承3代到4代的匠人。
例如周宁县的匠人，他们在历史上的影响力最大，辐射了整个木拱廊桥的分布区。在同一时期，相对于其他做木拱廊桥的匠人，这批有影响力的匠人操作的项目会更多，所以在当地，木拱廊桥数量也就多。
其次，从地理位置上看，宁德地区位于闽浙两省的交界处，是山最深、路最远的区域，群山连绵、沟壑纵横。在当时，资源极为有限，文化经济又相当落后，在没有桥就没出路的大环境下，木拱廊桥的建造技术似乎更像是被逼出来的。有意思的是，通过研究匠人的宗族关系，还可以发现，那些后来有影响力的匠人在当时都是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他们在宗族关系中更为边缘，（权势）力量也更为薄弱，所以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中，这批人又不得不通过建造廊桥来满足对外经济发展的需求，同时改变自身的现状。
此外，在历史上，因为当地的重视，所以宁德市木拱廊桥保护得也比较好。早些年，宁德市周边县区的木拱廊桥也很多，但地方不重视，导致后来毁坏严重。而宁德市对于木拱廊桥传统营造技艺传承人的重视，让文物廊桥文化脉络得到延续，匠人也有更多机会去建造新桥，从而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新京报：像万安桥这类古建木拱廊桥，其价值有哪些？
刘妍：编木拱桥这种建造理念，很多地方都有。我们看《清明上河图》时，知道北宋东京汴梁城外汴水河上的一座拱形桥梁，是由巨大的方木交织而成的，在国外，达·芬奇也做过类似的设计。
但事实上，只有在闽浙两省建造出来的木拱廊桥，才是在真正意义上把编木拱桥这种建造理念变为了现实。在建造过程中，万安桥的建造运用了大尺度桥梁的技术，是整个东亚地区最大规模的桥梁形式之一。
在一个村落和社区，木拱廊桥不仅发挥交通运输的作用，还是具有“场所精神”的公共文化空间。一般情况下，我们还可以通过桥上石碑的碑文了解廊桥建造背景、故事传说及其交通影响力等。比如，举子进京赶考，遇水过不去，许愿中举后回来还愿建路桥，还有匠人建桥受阻，鲁班托梦后克服难题，终得一桥等民俗传说。
总的来说，闽浙的木拱廊桥对于当地人来讲，是信仰空间、公共空间、交通空间的一种综合体。
8月1日，村民在万安桥上乘凉。刘妍 摄
桥身电路设施、香烛等都有可能引起火灾
新京报：你在万安桥火灾现场看到了什么？现场的专家会评估哪些内容？
刘妍：我现场看到的和网友发的照片差不多。整个桥体有一块还立着，被烧黑了，其他的桥体部分垮掉了，但石头台基的整体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另外，万安桥桥头的那个大圣宫保住了，没有被烧。
我未能靠近现场。我个人推测，现场人员会进行评估，比如消防部门的人可能会查看火灾情况，分析并找出引起火灾的原因；文物部门的人会鉴定桥的损坏程度，根据相关结果来决定是否复建等。
新京报：摧毁木拱廊桥的因素有哪些？此次万安桥失火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刘妍：引起火灾的原因是无法推测的，需要等官方定论。在历史上，水和火对木拱廊桥的摧毁很频繁。我曾梳理过一些木拱廊桥的情况，它们会以50-100年为周期频繁重建，重建原因基本上是火毁或水毁。
但在现代社会，火灾对木制文物廊桥造成的威胁更大、更多。例如，廊桥桥身的电路设施，以及现在香烛的燃烧力也比以前强。管理不到位等也可能成为隐患，引起火灾。8月7日，我在屏南县的另外一座桥上，就发现有工作人员把桥上的照明设备拆除了，可能是受到万安桥失火事件的影响。
木拱廊桥建造难度大，有传承人曾造桥失败
新京报：古建木拱廊桥烧毁后，修复难度大吗？
刘妍：木拱廊桥被火烧毁后，那就不是修复，而是要重建了。当然，这要建立在确定要重建的基础上，像烧毁了的木构部分肯定是要重新建造的。过去的木制桥梁，如果遭受类似的火灾后，木构部分烧毁、石基还在，那就相当于在石基上再重新建造一座木制的桥。
在重建时，建造桥的传承人，会去照应老路桥的形式。但与文物领域中的原样修复不同，传承人不可能百分之百去复原老路桥之前的模样，而是按照自己的知识、技术经验去重新盖桥。编木拱桥的建造是有难度的，历史上还出现过传承人造桥失败的情况，有些桥建造完后，桥身就变了形。
为了避免重建后的桥身变形，匠人们会把桥身的坚固稳定作为建造廊桥时的第一要义。
新京报：你认为万安桥会重建吗？
刘妍：很多的木拱廊桥，它的廊屋是被风雨板遮护的，所以廊屋会很暗，只有廊桥的两头会明亮些。但万安桥又长又通透，看上去就是一个狭长的客厅，这种空间感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万安桥被烧毁后，对当地人来说肯定是有很大影响的。我估计，等评估工作和相关调查工作结束后，屏南县会把万安桥重新建造起来，因为这座桥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就像刚提到的，它连接着当地人的信仰和生活。
新京报记者 张建林
编辑 白爽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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