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经记者 尹丽梅 张硕 北京报道
“单纯的‘产品输出’模式，已经难以适应中国车企的长期出海战略，也不利于当地产业发展，唯有与当地实现合作共赢，才能推动中国跻身汽车出口强国之列。”近日在一场行业论坛上，一位头部自主车企高管的这句话让《中国经营报》记者印象深刻。
围绕着汽车出海这个话题，连日来记者采访了多位业内权威人士及企业，观察到上述论点已经成为行业共识。不同于汽车出海1.0时期的让整车产品“走出去”的初级出海模式，如何从贸易型出海向全产业链生态出海转变，如何“走进去”实现深度融合，已经成为当下中国汽车出海2.0时代的“新叙事”。
过去几年，国内车市内卷严重，这一现象催促着国内车企将目光投向海外。根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数据，2022—2024年，中国汽车出口量分别实现311.1万、491万、585.9万辆，出口对全年销量的贡献从11.5%提升至18.6%，中国也在2024年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出口国。2025年1—5月，中国汽车出口延续增长趋势，同比增幅达7.9%，出口量为249万辆。
仅实现量的突破还不够。中国商务广告协会汽车营销委员会联席理事长马振山告诉记者，中国汽车出海当前仍处于“制造出海”与“产品出海”阶段。我们需从“出口导向”转向“全球生态共建”，下一步要通过与当地企业合资建厂、展开技术合作等模式，实现生产、研发、营销等环节的本土化落地。
出海早已经不是选择题，但真正决定淘汰赛结果的是如何出海。从整车出口到深度本地化，从单打独斗到供应链联动，中国车企的“出海模式”正在快速演化。
2.0阶段的本地化考验
“中国整车出海在2024年走到了一个新的里程碑。从去年的北京车展到今年的上海车展，国际社会对中国汽车领域的创新表现出浓厚兴趣。在上述车展期间来访的国外汽车产业从业人士对中国电动汽车以及智能网联汽车的发展感到震撼。”浅觉深知咨询创始人、罗兰贝格咨询前项目经理陆盛赟在采访中告诉记者，他接待过的一个法国商务代表团对于中国在汽车领域的创新也特别感兴趣，他们对于中国车企如何能将新车开发周期压缩到24个月感到不可思议。
中国汽车产业取得的成就是多维的。踏歌智行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踏歌智行”）副总裁兼董事长助理赵斌告诉记者，他所在的公司已于今年年初成功获得国内矿山无人驾驶领域首个批量化、大规模的海外商业订单。“中国不仅在新能源领域有优势，在无人驾驶的商业化实践方面同样具备国际引领能力。以踏歌智行为代表的中国科技企业，正在代表中国无人驾驶企业走向国际市场，以加快实现技术的批量化和规模化落地，引领中国无人驾驶汽车出海。”
上述汽车产业观察人士以及从业人士的分享都印证了中国汽车的崛起。这几年，中国汽车产业凭借技术创新和供应链优化等多重优势加速出海。
然而，需要看到，中国汽车产业在取得良好发展的同时，在一些关键领域也出现了新的课题。
一个明显的变化是，经过几年的发展，中国车企在海外市场卖车变得更为复杂了。
在中国汽车出海潮中，“本土化”是许多汽车产业链人士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然而，在中国汽车出海2.0时代，其内涵早已超出传统意义的市场适配或本土建厂，而是要求车企在研发、制造、供应、销售、售后、人才、文化、法规等多个维度与当地进行深度融合。换句话来说，汽车出海已经变成一场综合管理能力的较量。
“我们现在做的不是单纯的产品销售。未来三年，我们的重心是在海外市场构建完整的销售网络、服务体系和供应链。”一位整车企业人士告诉记者，在汽车出海2.0时代，主机厂不再局限于整车出口，而是正在积极地融入当地、服务当地，从单纯的“产品输出”迈向“技术+生态+品牌”输出。当前，包括“研产供销服”、充电设施、人员等多维度的全生态出海模式正在搭建中。
当汽车出海进入新的阶段，车企的出海业务能否成功，其关键不仅在整车企业，也在背后的产业链协同。这意味着车企此前的单打独斗模式已经行不通，车企不仅需要带着供应链企业一起出海，形成供应链上的竞争力，还需要在当地找到合作伙伴完善整个生态。
清华大学汽车产业与技术战略研究院院长赵福全谈到，中国汽车出海不能再简单地停留在整车产品出海的阶段，而是要推动整个产业链出海，即“借船出海”。所谓的“借船出海”，即整车企业要带着零部件企业一起出去，而不是整车企业单打独斗。“与此同时，我们到了国外，要与世界上其他优秀的整车、零部件企业在当地合资建厂，利用它们的产能及供应链在当地扎根。在这个阶段，我们必须要有极强的与当地企业利益共享的意识。”
实践也证明抱团是一个比较好的方案。一位在头部自主车企集团中负责出口业务的产业人士指出，就汽车出海而言，其实每个市场都有机会，但是每个市场要做起来都不容易，每个市场所遇到的困难都不尽相同，这要求我们走出去时要强化本土化经营，针对每一个市场自身不同的文化、需求去制定运营策略。“这是目前我们在出海过程中面临的一个比较难的课题。”
在这样的叙事下，中国汽车出海需要坚持互利共赢的长期主义，打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合作共赢产业链。
多位受访人士告诉记者，在海外市场，寻找当地合作伙伴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一条捷径。中国车企不能以去“抢”当地企业饭碗的方式去出海，而是要与它们进行合作实现共赢，为当地创造就业，为其GDP做贡献。当地企业也将为中国汽车产业出海赋能。这些当地合作伙伴，不仅能在对接政府资源、适应当地营商环境方面提供诸多便利，还能在合规性上给予中国企业有力支持。
“走进去”还需跨越合规关卡
若要谈及本土化，则不得不涉及如何融入当地市场的问题。如何适应当地市场的规则、避免文化摩擦以及遵循当地市场产业生态，成为每一家想在海外走得更远的车企必须面对的问题。
一位汽车零部件企业人士告诉记者，中国汽车出海不仅需要与当地企业抱团，还需要在当地实现深度融合，这包括推出适配当地市场需求的产品，也包括尊重当地职场规则与文化禁忌。若强行将国内比较“卷”的工作模式移植到海外，只会激化文化冲突。
宁波松科磁材有限公司总经理汪维杰在上述行业论坛上指出，中国企业出海时，固然要输出效率、自动化技术和研发能力等方面的优势，但切忌将国内996加班等模式带到海外，要树立受人尊敬的企业形象。他强调，如同业界对德企有着特定的认知，中国企业在出海时也应力争成为“受欢迎”的代名词。“这需要行业抱团发力，要避免个别企业的不当行为损害中资企业整体形象。否则，在当地中国企业将在招聘、商业合作等方面面临阻碍。”
在国内市场，一轮又一轮的价格战让汽车产业链企业苦不堪言。在此背景下，各大车企为寻找新的增长点，纷纷加速在利润更为丰厚的海外市场布局。随着在海外市场的大举进军，一些中国车企在海外市场也露出了价格竞争的苗头。
“出海车企要有大格局，大家都是中国汽车工业的组成部分，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中国汽车同一顶‘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把价格战卷向海外，更不能相互诋毁、拆台，让别人笑话。”近日，某自主品牌大佬喊出的这句话在行业内广泛传播，折射出了中国汽车产业链企业在走出国门时如何在海外落地有着共同的诉求。
合规是中国汽车出海能够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要走的一步。中银律师事务所党委书记李征在中国经营报社、中经传媒智库、《商学院》杂志与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联合主办的“破界·共生：新商业文明重构未来——暨《商学院》第二届新商业文明论坛”上指出，出海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国企业不能再依赖过去的惯性思维，要将合规放在首要地位，提供资金和团队来解决合规问题。“与此同时，要秉持契约精神，与海外合作伙伴合作时按照平等自由双赢的原则构建商业体系。此外，还要保持谦虚的心态，善于与出海地的本土法律团队合作，了解当地的法律法规，建立可持续经营的意识和相应的管理模式。”
在上述论坛上，北京市道可特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张婷则指出，合规只是中企出海要做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建立可持续发展战略，向当地输出中国故事，第三步是实现包容性发展，与当地社会共创价值。张婷指的第三步包括真正理解并尊重当地文化、习俗和价值观，促进文化融合等。“中国企业要与当地经济形成互利互惠的良性关系，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
在海外市场，中国汽车的产品力虽然得到了认可，但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是，中国汽车企业的品牌力还存在短板，中国车企要在制造出海的基础上实现品牌出海。
品牌力的建设远非一朝一夕可得。马振山告诉记者，中国汽车出海当前仍处于“制造出海”与“产品出海”阶段，品牌影响力尚未形成。中国汽车产品在海外市场覆盖主要以欠发达地区为主，在西欧、北美、日韩等主流市场渗透率比较低，同时产品竞争仍然依赖性价比。他认为，中国车企需要突破传统经营思维，在进行技术攻坚的同时，投入品牌文化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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