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也就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影响力几乎是全球范围的。这个故事诞生了一百多年,被无数次改编成各种体裁,当然包括被修改故事内容。
相信很多人印象中的小美人鱼的故事是这样的:小美人鱼天真活泼,在一次偶然救下人类王子后,对其一见钟情。在对爱情的向往下,她以沉重的代价换取双腿,踏上岸寻求王子的爱。最终却眼睁睁看着王子和公主结婚,而自己幻灭成泡沫。
这可以说是个悲剧,小学课本上《海的女儿》故事就停止在变为泡沫的部分,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迪士尼在1989年改编的动画影片,让爱丽儿的形象变得更加经典,成为无数人美好的童年回忆。
但实际上,迪士尼对原著进行了很大改编,几乎是颠覆性的,最大的变动之一,是将悲剧结局改成了大团圆,让爱丽儿最终收获了爱情。
但是很多人都没有察觉,它最大的变动,其实是主题。人们印象中的小美人鱼大胆追爱,为了爱情自我牺牲,她的勇敢确实令人钦佩。但真实的安徒生故事里,小美人鱼想要变成人类的动机却并非出自爱情。
原版小美人鱼故事
原著中,小美人鱼也不是像动画版那样的活泼外向,而是“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说话”,经常安静地沉思。
在遇到王子的时候,小美人鱼也赞叹王子的俊美,好奇人类世界,但却并没有就此萌生出要变成人类、前往陆地的决心,而是“她本来一直是个沉静和有思虑的孩子,现在她变得更加这样了。”
她喜欢年轻的王子,也对人类世界有所向往,但真正促使她产生变化的,是和祖母的那一段谈话。
老祖母告诉小美人鱼,人类的生命比美人鱼要短得多,美人鱼可以活到三百岁,但死后会变成泡沫,因为她们没有不灭的灵魂。
而人类生命虽短,却有不灭的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还是活着的。它从晴朗的天空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
小美人鱼被触动了,并明确了她需要的、渴求的东西——不灭的灵魂。
而非王子的爱。
小美人鱼对灵魂的渴望相当直白,她悲哀询问:“为什么我们不能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呢?”
并表示:“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她对王子和人类世界念念不忘,怀有强烈的好奇,但这些都不是她想成为人类的动机,她所求的是“不灭的灵魂”。
不灭的灵魂是自由的、个人化的象征,是她在自我意识中思考出来的所要追求的结果,是她独立人格的表现。
而老祖母告诉她,想要这样的灵魂,就需要有人爱她,把对方的灵魂转移到她身上。
于是,“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这就是小美人鱼甘愿付出一切都要上岸的最根本原因。
为了“要获得一个不灭灵魂的心愿”,小美人鱼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歌喉、刀尖般的痛楚和一旦失败就会化为泡沫的后果。
当她进入王宫时,成了宫里最美的女人,但她是个哑巴,地位并没有很高。王子没有平等地对待她,而是将其称为“哑巴孤儿”,让她和奴隶们一起跳舞。
小美人鱼和王子朝夕相处,王子会拥抱她,亲吻她,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要把她娶为王后”,因为王子觉得她很像当初救下自己的女孩,“你很像她,你几乎代替了她留在我的灵魂中的映象。”
想不到吧,原著中的王子拿到的竟然是替身文学。
原著中的这位王子从始至终爱的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喜欢公主未婚妻,说“我不会爱她的,你很像神庙里的那个美丽的姑娘,而她却不像。”
而当美丽的公主出现在王子面前时,他似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认定公主就是拯救了他的人,并对小美人鱼说:“你会为我的幸福高兴吧,因为你是一切人中最喜欢我的一个人了。”
怎么说呢,王子的爱确实始终如一,只爱救下自己的人,也可以看出,他本质是个善良的人。但在对待小美人鱼上,王子显然没有给予她平等和真心,而是颇为随意地将小美人鱼当成爱情替身。
小美人鱼来到人类世界后,可以说一直在遭受各种痛苦。身体的痛苦不说,王子不对等的爱也让她倍感精神上的痛苦,但同时,这些痛苦也促使她学会反思自我,让她能在夜深人静时思考自己的来路和归途。
结局之际,在变成泡沫的威胁之下,小美人鱼仍没有将尖刀刺入王子的心脏,以换取自己的生机。
不是因为爱惨了王子,而是她心里存有美好善良的本性,她做出了最伟大的牺牲,亲吻王子后扔掉尖刀,跳进大海。
这一切都是她确立自我之后有意识的主动选择,也足以证明她拥有了善良高贵的灵魂。
很多人之所以认为小美人鱼是个悲剧,是因为其中一个流行的版本讲述到她变成泡沫后这里就停止了。
其实原著后面还有一段。
跳入大海后,小美人鱼并没有消亡,而是“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她化作了透明美丽的生物,成为了天空的女儿,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在三百年后为自己创造出不灭的灵魂。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直接拥有,但她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希望,终有一日一定能实现愿望。
变成精灵后,她还亲吻了新娘的前额,对王子微笑。她显然并没有在意自己爱情的失败,而是表露出释然和成全。
不灭的灵魂
说一下为什么有关于“人鱼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设定,安徒生《海的女儿》于1837年首次出版,虽是作家童话,但取材却源于民间故事。
西方的故事中,很早就出现了需要和人类结合才能拥有灵魂的设定。16世纪,瑞士医学家巴拉塞尔苏斯记录了一些精灵形象,其中将生活在各种水域中的精灵统称为乌迪娜,她们一旦同人类结婚,就能获取灵魂。
1811年的童话《乌迪娜》中,讲述了乌迪娜与骑士结合后,拥有了不灭的灵魂,但最终却因骑士的移情别恋,乌迪娜被迫回到水中世界。
安徒生就是在这些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中汲取养料,重新生成了属于自己的魔幻故事。
改编
一提起“童话”,大家都会自觉想起“从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住在……从此,王子与公主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这样一段标准的公式。仿佛所有童话中的女性都是为了爱情而存在,都在为“坠入爱河”而历经磨难,并以“结婚”为终极目标。
然而,小美人鱼这个故事却并非如此,它当然也穿插对爱情的艰难追求,但其主题却并不局限于爱情,而是更高层次的探讨,灵魂的追求,生与死的抉择,人性的崇高等等。
原著中的小美人鱼追求的是高尚灵魂,而非单一的爱情。而迪士尼的改编,则将重点完全放在了爱情,改变了小美人鱼的初衷,也让本来路人般存在的公主变成恶毒女配(虽然是女巫变的),两人成为情敌,一起争夺王子。
当然,不看其它,迪士尼故事中的小美人鱼也很可爱,她热爱自由,勇敢追求真爱——其实爱情也一直是个美好的主题,这并不庸俗,也值得追求。只是真正的爱情很少,大多时候并不值得付出太多。
小美人鱼追求爱情也可以是一个美好的主题,不过与原著对比来说,进行生死的追问与灵魂的探索这一点显然要深刻得多了。
除开迪士尼的改编外,一些读物和课本上的节选也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主题。大概是因为“不灭的灵魂”之说具有浓厚的宗教因素,不太适合让孩子接触吧。
不过因为中国人基本不信这些,所以我在看原著的时候并没有体会到它刻意教化人的部分,只是将其当成一种人格升华或更自由的追求,更觉得小美人鱼勇敢清醒又善良,是一个很有能量的角色。
她最终不靠爱情也得到了不灭的灵魂。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