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文化研究》（Journal of Automobile Culture Studies）学术集刊由北京汽车博物馆主办，华汽汽车文化基金会资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发行，致力于搭建汽车文化理论研究与实践应用的交流平台。
本期分享工业和信息化部原产业政策司副巡视员李万里《中国汽车产业的新定位和新挑战》一文。
中国汽车产业的新定位和新挑战
李万里*
摘要：本文对中国汽车产业进行探讨，从“碳达峰”“碳中和”对世界的承诺、坚持开放且自主并举的发展方向、汽车产业在国家数字经济时代的新定位、汽车产业在国家产业体系中的新角色等方面探讨中国汽车产业的新定位，从形成中国特色的实施路径、能源结构调整此消彼长与平稳过渡、汽车将成为能源产业的组成部分、中国汽车市场结构调整初见端倪等方面指出中国汽车产业面临的新挑战，并对中国汽车产业未来发展的再定位进行思考与探究。
关键词：中国汽车 汽车产业 能源产业
* 李万里，工业和信息化部原产业政策司副巡视员，中国汽车工业咨询委员会委员，中汽中心政府智库专家委员会专家。
“碳达峰”“碳中和”对世界的承诺
2021年9月22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①提出主要目标：到2030年二氧化碳排放量达到峰值并实现稳中有降，即碳达峰；到2060年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达到80%以上，碳中和目标顺利实现。以上即为“双碳”目标的新定位——30/60的国际承诺目标。
中国政策研究机构也在研究、制定让中国汽车产业争取早于国家承诺兑现的具体指标。2023年12月7日，由工业和信息化部指导，中国汽车工程学会、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有限公司牵头，工业和信息化部装备工业发展中心、中国汽车工业协会、中国汽车工程研究院股份有限公司、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参与编制的《汽车产业绿色低碳发展路线图1.0》，对汽车产业的“双碳”总体目标提出了进一步的指标。该指标指出，预计乘用车将于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到2040年，乘用车运行阶段排放量较峰值下降约65%；到2050年，乘用车运行阶段排放量较峰值下降超过90%；到2060年，乘用车运行阶段实现“碳中和”（较峰值下降约95%）。在上述碳减排技术路径下，预计商用车将于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到2040年，商用车运行阶段排放量较峰值下降约60%；到2050年，商用车运行阶段排放量较峰值下降约90%；到2060年，商用车运行阶段实现“碳中和”（较峰值下降95%左右）。该指标实际上比国家“双碳”目标的实现几乎提前了10年。
当前，欧盟正加快推进“产品碳足迹公示”申报的政策制定和立法工作，包括《可持续产品规范》《电池与废电池法》《小汽车和小货车CO2发放标准》等。②美国、日本、韩国也已行动。“碳足迹公示”将逐渐成为全球碳博弈的“新规则”，这意味着西方国家会以追踪“碳足迹”为由对中国施压，甚至会影响中国汽车产业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和竞争力。
2023年11月13日，《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加快建立产品碳足迹管理体系的意见》印发，③提出推动建立符合实际国情的产品碳足迹管理体系的总体目标要求，并针对产品碳足迹管理各项重点任务做出系统部署，明确相关部委的职责分工和保障措施等，填补了相关领域制度建设的空白，对助力我国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意义深远。预计在2025年前形成相关标准和规则，为促进我国汽车行业绿色低碳转型升级、有效应对国际碳壁垒、提升产业国际竞争力打下坚实的基础。《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加快建立产品碳足迹管理体系的意见》提出两点要求：一是加强国际碳足迹方法学研究，跟踪国际碳足迹相关管理制度、认证规则及实施成效；二是充分发挥双多边对话机制的作用，加强与国际相关方的沟通对接，推动与主要贸易伙伴在碳足迹核算规则和认证结果方面的衔接互认。
在工业和信息化部的指导和相关部委的支持下，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有限公司和中国汽车工业协会联合行业企业共同组建中国汽车企业国际化发展创新联盟，该联盟将为汽车行业搭建国际合作交流平台，支持行业积极参与国家相关出口标准体系构建，为中国产品碳足迹标准与国际标准接轨提供支撑。
①《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zhengce/2021-10/24/content_5644613.htm？eqid=cbc59dbb 00095808000000026494f4ed。
②《碳足迹公示将成汽车碳博弈重要砝码》，《中国汽车报》2023年7月10日，第3版。
③《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加快建立产品碳足迹管理体系的意见》，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311/content_6917087.htm？dzb=true。
坚持开放且自主并举的发展方向
（一）对外开放的基本情况
2018年4月，习近平主席在博鳌亚洲论坛的主旨演讲中明确指出，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并专门指出：汽车行业已经具备开放基础，要尽快放宽汽车行业外资限制，相当幅度降低汽车进口关税。在合资车企方面，2018年6月，特斯拉在上海建厂，成为第一家外资独资的汽车生产企业。2018年10月，宝马集团以36亿欧元（290亿元）收购华晨宝马部分股权，将持股比例提升至75%。①其他大多数合资车企并未调整持股比例。
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宣布，自2018年7月1日起，降低汽车整车及零部件进口关税，将汽车整车税率为25%的135个税号和税率为20%的4个税号的税率降至15%，将汽车零部件税率分别为8%、10%、15%、20%、25%的共79个税号的税率降至6%。②与日本的零关税、美国的2.5%、加拿大的6.1%、韩国的8%、欧盟的10%相比，我国汽车关税还有下降的空间，但是相比墨西哥的33%、巴西和阿根廷的35%、印度的60%，我国的汽车关税税率并不高。③
在对外开放方面，我国经历了从引进商品到引进管理制度的变化。2018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在推动国家全方位对外开放中，要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向规则等制度型开放转变。④
①《宝马集团将36亿欧收购华晨宝马股权，持股提升至75%！》，央视网，https：//jingji.cctv.com/2018/10/31/ARTIXmgtgmbJL0GWhQU6VfXb181031.shtml。
②《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关于降低汽车整车及零部件进口关税的公告》，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guowuyuan/2018-05/22/content_5292720.htm。
③王金玉：《关税下调、股比松动、金融放开，自主品牌将如何走向世界？》，亿欧网，https：// www.iyiou.com/news/2017112060323。
④《推动全方位对外开放向纵深发展———落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系列述评之六》，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xinwen/2019-01/05/content_5355070.htm。
（二）自主创新的要求
国家“十四五”规划强调“建设重大科技创新平台”“发挥……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先行先试作用”“提高关键领域自主创新能力”“聚力国防科技自主创新、原始创新，加速战略性前沿性颠覆性技术发展”。①
2021年12月12日，国务院印发的《“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明确指出，在数据开放、促进创新模式开放化演进、监管开放、服务业开放、投资开放的同时，数字产业化水平显著提升。数字技术自主创新能力显著提升，数字化产品和服务供给质量大幅提高，产业核心竞争力明显增强，在部分领域形成全球领先优势。②
中国汽车制造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得益于改革开放。当前，我国正在探索从买整车、买制造技术、买零件向卖零件、卖整车的转变，开始探索从劳动密集型向技术、知识、资本密集型转变，力争为构建新发展格局以及促进世界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当前，我国汽车产业既要坚持扩大对外开放，又要在守住自主创新底线的背景下进行“再定位”。要依法保护通过对外开放引进的技术路线，更要倍加爱护自主创新的技术路线。笔者认为，自主创新能力的核心包括守住中国式信息化、智能化评价方式的“底线”：一是底层核心数据的原始基础一定是中国的，是“北斗”；二是要保持具备进行监管的权力和能力。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 /xinwen/2021-03/13/content_5592681.htm？eqid = bb1334d5000 a15c300000002646732f0。
②《国务院关于印发“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的通知》，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gongbao/content/2022/content_5671108.htm。
三
汽车产业在国家数字经济时代的新定位
《“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明确指出“数字经济是继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之后的主要经济形态”，并列举了若干产业、若干设施及若干产品，主要是新产业、新形态、新产品，也有传统产业和传统产品的创新，其中多次提及汽车。
在数字时代，汽车产业拥有自己的新定位，汽车产业是《“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的重点新兴领域、重点产业供应链体系和智慧共享的公共设施当中唯一一个工业品类，而且是唯一具有浓厚传统工业特征的工业品类。
根据《“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基础设施的新兴领域”中的“自动驾驶”与智慧城市、智能制造、语言智能等被归为数字经济基础设施的重点新兴领域；数字产业“供应链体系”中的“新能源汽车”与5G、集成电路、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被归为“重点产业供应链体系”；“数字经济的公共设施体系”中的“智能停车场、智能充电桩”，与智能楼宇、智能垃圾箱等被归为智慧共享的“公共设施”。在“基础设施的新兴领域”、“重点产业供应链体系”和智慧共享的“公共设施”三大方面，汽车都占据重要地位，这足以说明汽车产业当下的表现和人们对它的期待非同一般。
当前，国家已经把自动驾驶、新能源汽车和公共智能停车场、智能充电桩等确定为数字经济各个层面的基础设施平台，这说明汽车产业已不仅仅涉及交通工具。电动化、网联化和智能化不仅是汽车产业的目标和任务，而且是汽车市场的夙愿，更是数字经济时代赋予其的使命。汽车产业必须在国家数字经济转型中做出重要贡献。
四
汽车产业在国家产业体系中的新角色
国家“十四五”规划提出“发展壮大战略性新兴产业”，我国根据国家产业体系的分布提出两个新概念：一是构筑产业体系新支柱，二是前瞻谋划未来产业。
国家“十四五”规划“构筑产业体系新支柱”部分明确指出，“产业体系新支柱”包括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新能源汽车、绿色环保以及航空航天、海洋装备等战略性新兴产业。
“前瞻谋划未来产业”部分明确指出，其包括类脑智能、量子信息、基因技术、未来网络、深海空天开发、氢能与储能等前沿科技和产业变革领域。从国家“十四五”规划和中共中央、国务院的若干重要文件中，我们能够发现“氢能”与“储能”一再被提及，这证明氢能与储能将涉及汽车产业发展过程中新的能源供给领域和车辆新的动力系统，也再次证明新能源汽车既是产业体系的重要“新支柱”，又是肩负“未来产业”发展使命的“氢能与储能”的一个重要发展平台。①
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调研期间召开的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上，提出“新质生产力”的概念，并且将其与国家“十四五”规划中提到的“构筑产业体系新支柱”和“前瞻谋划未来产业”直接挂钩。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电子信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增强发展新动能”。②“新质生产力”涉及领域新、技术含量高，依靠创新驱动是其中的关键。有别于依靠大量资源投入、高度消耗资源能源的传统生产力发展方式，如果说第一次产业革命以蒸汽机的发明和应用为标志，第二次产业革命以电力的发明和广泛应用为标志，那么第三次产业革命以微电子技术的发展和普遍应用为标志。而今，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产生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未来产业”呈现的创新性、高效性、可持续性和开放性等新的性质、新的属性则是新质生产力的基本特征。
①《李万里：诸多宏观要素决定新能源汽车技术路径的发展定位》，汽车纵横网，https：//autoreview.com.cn/show_article-15700.html。
②《习近平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强调：牢牢把握东北的重要使命 奋力谱写东北全面振兴新篇章》，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09/content_6903072.htm。
五
形成中国特色的实施路径
中国汽车产业发展与世界主要模式既趋同又有自身特色。从方向性和趋势性看，中国与世界主要模式是完全一致的，从实施路径看则有所不同。当前，中国汽车产业发展最具特色的核心是安全。安全既涉及国家层面，也涉及产业层面，既包括传统安全，又包括非传统安全。简言之，中国式现代化，和而不同。
（一）“自主可控完整的产业链”的核心是安全
笔者认为，“自主”主要体现在对核心技术的把握上，要形成具有“自主”核心技术的企业群体；“可控”主要指能够实现汽车市场的自我调节；“完整”则是指全产业链供应链的生态环境。
“自主可控完整的产业链”出自2019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交通强国建设纲要》，要“加强智能网联汽车（智能汽车、自动驾驶、车路协同）研发，形成自主可控完整的产业链”。①纲要首次把“车路协同”提到建设产业链的高度，因为中国与美欧技术路线的最大不同在于，美欧的技术路线虽有“渐进式发展路径”和“跨越式发展路径”之分，但主要关注车辆本身的技术，而中国一定要实现“车路协同”。
当前，我国的“车路协同”已取得进展。2021年5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与工业和信息化部共同启动的“智慧城市基础设施与智能网联汽车协同发展试点”工作先后确立了两批16个城市为双智协同发展试点城市。第一批的6个城市为北京、上海、广州、武汉、长沙、无锡；同年12月又增加了10个城市：重庆、深圳、厦门、南京、济南、成都、合肥、沧州、芜湖、淄博。这16个试点城市已投放1700辆L4级自动驾驶车辆，累计测试里程达到2730万公里，累计服务380万人次。
“举国体制”出自国家“十四五”规划第四章“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②其中明确提出：制定科技强国行动纲要，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型举国体制，打好关键核心技术攻坚战，提高创新链整体效能。第五章“提升企业技术创新能力”则明确提出，整合提升一批关键共性技术平台，共建国家产业创新中心，解决跨行业跨领域关键共性技术问题。
笔者认为，“新型举国体制”与国情密切相关。中国的长处在于对公共资源强有力的调控能力，即“举国体制”。其实质是通过政府购买服务，主动承担社会进步风险，降低产业创新成本，提高国际竞争力，而这正是西方国家的短板。
汽车产业是大规模应用和获取效益的大产业，以中国目前能够实现的车辆技术手段（车）与高水平、智能化的社会基础设施之长（路）相结合，大力推行“举国体制创新”“车路协同”一定是中国发展智能网联汽车产业的基本实施路径，也是中国发展智能网联技术的成功之路。
①《中共中央 国务院印发〈交通强国建设纲要〉》，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zhengce/2019-09/19/content_5431432.htm？eqid =c7bba754000121f900000004645b03a1。
②《健全新型举国体制 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光明网，https：//news.gmw.cn/2020-1109/content_34349951.htm。
（二）重要基础是独特的中国技术路线
独特的中国技术路线首先在于进行技术转型。从目前态势分析，中国新能源汽车异军突起，势不可当，尤其是以磷酸铁锂电池为主的生产方式具有相当大的市场优势。
在转型的当前，中国可以进行汽车产业技术转型，国际汽车界在燃料电池和固态电池方面开始从工业化阶段转向产业化阶段。虽然与市场化指标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但各项性能指标的后发优势已极其显著。固态电池、钠离子电池、锂硫电池几乎都取得换代级别的大进步。固态电池具有三大优势：一是能量密度高（从200wh/kg提高到500wh/kg），续航里程长；二是热稳定性好，安全性大幅提高；三是循环性能更高。国际汽车界的主流燃料电池从短期看是半固态电池，从长期看是全固态电池，从更长期看是钠离子电池。这是技术路线的升级换代，我们需要认真规划部署。
独特的中国技术路线也在于智能化技术路线。在产品网络化、智能化、数字化方面，国际汽车公司已经开始布局L4级自动驾驶车辆的规划和进行法律法规的前期研究，中国汽车企业尚处在可以制造L2级自动驾驶车辆的水平。
从长远看，中国要规划2050年或2060年实现“碳中和”时的“氢能+储能”的水平。此外，在中国汽车向新能源汽车过渡的过程中，传统动力技术的延伸十分关键，要认真研究各种混合动力（HEV、PHEV）汽车在过渡阶段的得失与利弊。
总之，保持独特的中国技术路线，要关注电气化方面磷酸铁锂电池是否具备持续性；智能网联化的发展已经出现L2级自动驾驶车辆与L4级自动驾驶车辆的差别；“氢能+储能”研发进展是否需要进一步加强；混合动力汽车的政策引导作用要不要更加明确，智能工厂的规划等是不是已经具备“独特的中国技术路线”的明显优势。持续把握中国特色实施路径的优势至关重要。
（三）国家安全与产业安全
在形成自主可控完整的产业链、供应链战略布局方面，国家安全与产业安全权衡的话题始终存在。当前，中国要专注以下三个方面的产业安全，分别是产业责任安全、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和产业国际运行安全。
产业责任安全方面，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国家建设工业体系，选择了156个可以支撑立足的项目，其中就有一汽。为发挥汽车产业的支柱作用，1994年3月12日，《国务院关于印发〈汽车工业产业政策〉的通知》（国发〔1994〕17号）发布；2004年5月21日，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经报国务院批准发布2004版《汽车产业发展政策》。①两份文件均明确指出汽车是“支柱产业”。
2020年4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分析国内外新冠疫情防控形势，研究部署完善常态化疫情防控举措。党中央再次明确：促进汽车制造、电子信息、新材料、生物医药等支柱产业恢复发展，稳住经济基本盘。在“稳住经济基本盘”的四个支柱产业中，汽车制造排在首位，一是因为汽车在中国已经形成超大规模的市场，二是因为汽车产业具备门类齐全的制造业体系。从全球汽车市场观察，无论是“产地销”还是“销地产”，中国均已开始展示出独一无二的强大竞争力。中国的发展历程靠汽车产业稳住工业体系，也靠汽车产业稳住经济基本盘，其“定海神针”的作用不可替代。
面对复杂严峻的国际环境和艰巨繁重的国内改革局面，中共中央政治局在2023年7月24日召开会议，分析研究经济形势，部署下半年经济工作，再一次下达了硬任务：一是内需消费仍有巨大韧性和潜力；二是要启动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和减税降费政策；三是指出重点的消费领域，大宗消费方面有3个，服务消费方面有2个。汽车再一次被提到实体消费方面的首位。
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方面，改革开放初期到2000年前后是中国汽车产业发展最艰难的时期。当时中国既没有现代化汽车工业的基础，又看不到大规模市场的预期。中国要不要发展汽车产业，汽车产业要不要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轿车要不要进入家庭，汽车产业发展机遇与空间还有多少等重大问题，一直是争论的焦点。直到1987年才在国家层面基本达成一致意见——要大力发展汽车工业，但汽车产业内外意见分歧仍然巨大。
在机械工业部时任副部长吕福源（后为商务部部长）的统筹下，我国于1994年、1995年、1996年连续三年发动全行业，邀请国际大公司举办三次国际研讨及展示会（PSE），组织三场大讨论，凝聚“轿车在中国也要进入家庭”的共识。
1994年，“当代国际轿车工业发展与中国轿车工业发展战略技术交流研讨及展示会”（PSE’94，俗称“轿车进入家庭研讨会”）讨论轿车要不要进入家庭，开始从产业链的源头厘清对发展轿车工业的基本共识。1995年，“当代国际汽车零部件发展与中国的发展战略技术交流研讨及展示会”（PSE’95，俗称“零部件研讨会”）讨论什么是汽车产业的产业链、供应链，如何建立产业链供应链。当时的共识是一定要建设零部件基础，要吸引全球的零部件企业进入中国市场。1996年，“当代国际汽车新产品、开发技术与中国汽车工业技术交流研讨及展示会”（PSE’96，俗称“开发研讨会”）开阔了中国汽车人技术研发的眼界，并指出一定要建立技术研发体系。按照当今的说法就是，汽车产业要走自主创新之路。
产业国际运行安全方面，多年来，中国政府积极参与国际汽车事务，其中包括联合国世界车辆法规协调论坛（UN/WP.29），该机构是专门讨论制定汽车标准和互认规则的机构。中国派驻政府代表深入参与，主要讨论国际投资、国内管制、服务贸易、中间品贸易、政府采购、技术标准的制定和标准互认等重要内容。我国将制定趋同的国际标准， 实施互认的通行规则。国际接轨是产业安全运行的制度保障。
当前，中国将坚持持续对外开放，全力维护产业发展安全。2000年，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签约交锋的历史关头，有理有力有节地拒绝了外方的无理要求，坚守住了国家发展利益和产业安全。今天回头看，这为处于起步期的中国汽车企业赢得了至少20年的发展保护期，是中国汽车工业发展中的重要事件。2001年11月10日，WTO多哈会议批准中国为正式成员，中国加入WTO，成为该组织第143个成员。
加入WTO以来的20多年，中国在世界舞台“一骑绝尘”，深度推动改革开放，积极融入全球化。在融入全球化的进程中，中国汽车产业天道酬勤，厚积薄发，发展超出想象。产业规模不断做大，制造体系日臻成熟，企业的竞争力迅速增强。中国汽车产业的资源配置能力和产业安全保障能力整体大幅提升。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令第8号》，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gongbao/content/2005/content_63336.htm。
六
能源结构调整此消彼长与平稳过渡
2021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公报指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要坚定不移推进，但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坚持全国统筹、节约优先、双轮驱动、内外畅通、防范风险……传统能源逐步退出要建立在新能源安全可靠的替代基础上……增加新能源消纳能力，推动煤炭和新能源优化组合”。①
2021年10月12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西省南昌市主持召开进一步推动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其指出，“加强煤炭等化石能源兜底保障能力，抓好煤炭清洁高效利用，注重水电等优势传统能源与风电、光伏、氢能等新能源的多能互补、深度融合，加快建设新型能源体系”。②
2023年8月25日，《工业和信息化部等七部门关于印发汽车行业稳增长工作方案（2023—2024年）的通知》（工信部联通装〔2023〕145号）发布，③强调稳定燃油汽车消费，提出“各地不得新增汽车限购措施，鼓励实施汽车限购地区在2022年购车指标基础上增加一定数量购车指标，进一步促进汽车消费”“加强产业发展监测与市场动态评估，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前提下研究制定相关支持政策，消除地方保护行为，维护全国统一大市场”“鼓励企业以绿色低碳为导向，积极探索混合动力、低碳燃料等技术路线，促进燃油汽车市场平稳发展”“鼓励企业加大高端化、定制化的房车、皮卡等产品供给，深挖细分市场消费潜力”等意见。
笔者认为，煤炭一定不会退出汽车能源领域，作为传统汽车能源的汽油和柴油也不会在短时期内退出。新能源必须安全、可靠。当前，智能网联汽车衍生出许多新安全问题，涉及功能安全、预期功能安全技术、信息安全（网络安全、数据安全、软件升级安全、通信安全、系统安全）等。
国家“十四五”规划第三十二章“深入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中讲到“推动东北振兴取得新突破”，强调产业安全，“引导产业链关键环节留在国内”。对于汽车产业而言，在实现“碳达峰”时涉及两个问题：一是新能源汽车如何“进”；二是传统汽车在不会“全退”的状况下，要考虑传统汽车产业如何转型升级，持续发展。要充分考虑传统汽车（包括纯汽油和纯柴油机型汽车）对科技创新的作用及贡献，统筹规划支持节能减排的发展路线。
①《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正确认识和把握碳达峰碳中和！哪些重要表述值得关注？》，新浪财经，https：//finance.sina.com.cn/wm/2021-12-11/doc-ikyakumx3485669.shtml。
②《习近平主持召开进一步推动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座谈会强调：进一步推动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 更好支撑和服务中国式现代化》，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10/content_6908721.htm。
③《工业和信息化部等七部门关于印发汽车行业稳增长工作方案（2023—2024年）的通知》，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309/content_6901733.htm。
七
汽车将成为能源产业的组成部分
国家“十四五”规划中的“前瞻谋划未来产业”以及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规划（2021—2035年）》，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能源局联合发布的《氢能产业发展中长期规划（2021—2035年）》，多次提到“氢能与储能”。国家对建设“可再生能源”、氢能与储能产业高度关注。针对氢能与储能产业的发展情况，我国主要关注三个方面。
一是“储”上升为战略。根据《国家能源局综合司关于公开征求〈新型电力系统发展蓝皮书（征求意见稿）〉意见的通知》，为最大化利用清洁电力，平滑清洁电力的“间歇性、波动性”，稳定电源供应，储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电力系统形态由“源网荷”三要素向“源网荷储”四要素（电源、电网、负荷、储能）转变，“储”上升为战略。二是强调各环节都要储。“统筹推进源网荷各侧新型储能多应用场景快速发展”，要“灵活发展用户侧新型储能”。三是强调汽车在电力系统发展中的任务。要“提高能源电力全环节全息感知能力，提升分布式能源、电动汽车和微电网接入互动能力，推动源网荷储协同互动、柔性控制”。①汽车作为能源的用户侧将要从产业链的下游作为“储能”的一方进入“上游”。
尽管我国在效率、规模和盈利方面尚不具备效率（工业化）、规模（产业化）和效益（市场化）的基础，但我国已将汽车“氢能+储能”纳入重大战略思考范围。当前，汽车作为“储能”的一方进入能源产业链之中参与大规模电力保证已经成为可能。汽车产业对“氢能+储能”的命题要高度重视，密切关注、跟进。
①《国家能源局综合司发布关于公开征求〈新型电力系统发展蓝皮书（征求意见稿）〉意见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能源局网站，https：//www.nea.gov.cn/2023-01/06/c_1310688702.htm。
八
中国汽车市场结构调整初见端倪
（一）对发展趋势的基本认识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江苏代表团审议时，提出了“四个必须”的明确要求，为新时代新征程推动高质量发展指明了前进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其中第二个“必须”是“必须更好统筹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①
笔者认为，中国经济目前正处在一个结构性减速的状态，主要原因是中国经济处于量变到质变的进程中。国内数量型市场结构已走到头，开始出现从数量型发展向质量型发展转变的趋势，但质量型发展还未充分显现，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中国汽车国内市场的产销量的增速明显放缓，如果不计入出口数据的话，销量甚至更低。
除了产业转移、全球商品市场的需求、疫情影响和西方对中国产品的持续“去风险化”外，当前，中国开始出现从数量型发展模式向质量型发展模式转变的趋势。
①《习近平在参加江苏代表团审议时强调：牢牢把握高质量发展这个首要任务》，中国政府网，https：//www.gov.cn/xinwen/2023-03/05/content_5744877.htm？eqid = e5e0d50000174901000000036461928d。
（二）争取实现跨越式发展
对于车价大幅下降的深层次原因，当前共有三种说法：一是企业垄断格局大调整使然；二是产品新旧结构大调整使然；三是市场结构大调整使然。面对市场结构调整，当前共有三种方式。
一是保吃饭-增量式发展，做数量型调整，主要关注就业、产量、销量、出口量、产值、利润效益、企业排名、市场占有率、保有量等。当前的降价潮在很大程度上是企业垄断竞争顺势而为的选择。
二是保质量式发展，乘大势，做规划，实现质量型发展。我们要做到，确保国家实现“双碳”目标的措施实施，力争实现汽车产业“双碳”的目标；鼓励新能源汽车发展与网络化和智能化高度融合，推广进行市场化应用的措施；加强传统石化能源汽车采用节能减排技术路线；关注能源结构的大调整、“可再生能源+氢能储能”的发展情况。为确保国家兑现对“双碳”目标的承诺，汽车产业的目标必须提前实现，要先于国家实现“双碳”目标兑现碳减排承诺，力争在2028年前达到“碳达峰”，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
三是争取转型升级-跨越式发展，完成转型升级的跨越式发展。中国汽车产业新能源化、网联化、智能化的发展目标在效率（工业化）、规模（产业化）和效益（市场化）方面亟须转型升级，即从数量型发展向质量型发展再向跨越式发展转变。
对外开放的环境和规则正在深刻变化。面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势力打压的环境，中国能否在既要对外开放又要守住自主创新底线的条件下继续发展，是一个新命题。面对对外开放的新格局，中国应该如何应对，需要认真“再定位”。
（三）对中国汽车产业未来发展再定位的思考
按照国家“十四五”规划和《交通强国建设纲要》的时空边界，汽车产业发展规划的时间维度至少要到2035年。当前，我们要在三个问题上进行重点思考。
1.“公转铁”大交通布局对汽车市场的再定位
2019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交通强国建设纲要》明确提出国家层面至2035年形成交通大格局的宏伟设想，其中一个重要的决策就是“公转铁”。与汽车有关的方面包括：一是推进大宗货物及中长距离货物运输向铁路和水运有序转移；二是提高城市群内轨道交通通勤化水平，推广城际道路客运公交化运行模式；三是提供以高铁、航空为主体的大容量、高效率区际快速客运服务，提升主要通道旅客运输能力。
中国大交通体系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基本实现“八纵八横”贯通，中长距离货物运输转向铁路，提高了城市群内轨道交通通勤化水平。其点、线、面网络化形成的主体是轨道交通，不再是汽车，这将深刻改变与汽车产业相关的物流市场的现有场景。
2.中国汽车市场重新定位的若干猜想
汽车市场重新定位必将对“退”、“进”和“变”的趋势做出判断。由于技术储备，产业布局调整，尤其是国力的支撑能力的艰巨性，汽车产业及市场在经过持续的量变之后才能达到质变。在这一过程，汽车产业及市场必然会面临有关“退”、“进”和“变”的各项选择。
（1）“退”：当前，汽车产业和市场“退”的趋势主要有以下五点。一是当下汽车中长途客运的市场已在大规模萎缩，汽车中长途客运市场将从轨道运输网络覆盖的系统中逐渐退出。二是中长途货运市场将面临同样萎缩的命运。三是这一局面的改变必将波及原有的私人出行方式。四是汽车产销量的规模会明显收缩。五是汽车的保有量预期将大大降低。
（2）“进”：在汽车产业和市场前进的趋势上，一是在多式联运模式（铁水、公铁、公水、空陆）的新空间中，让汽车争取成为无缝衔接的新节点；二是关注低收入人群消费升级的新取向；三是向三、四线市场延伸将出现明显的趋势；四是要关注农村市场的巨大潜力。
（3）“变”：我们要关注市场结构改变的辐射效应，尤其是“新”与“老”的替代情况。在能源、交通和环保政策的推动下，进一步提高新能源和替代能源汽车的比重，这有助于加快完善包含中国能源结构的体系。如果说长期以来体现现代工业经济社会中技术、资本及人员流动性的一个国际化的刚性指标是汽车的“千人保有量”，那么中国将在“公转铁”大格局下，在远远低于欧美汽车保有量及“千人保有量”的条件下，在满足消费需求的基础上，实现国家现代化。
笔者认为，汽车的“千人保有量”指标不再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负担，中国会在不需要汽车产业十分努力追求“千人保有量”的情况下实现“双碳”目标。
此外，延伸新观念，如推广网联化、智能化应用，培养涉及各种技术路线的产品，密切关注与跟踪“可再生能源+氢能储能”等，可能成为中国汽车市场更新变化的重要方向。随着汽车市场的发展变化，中国将培育新的思维观念、消费理念，出现新的社会现象。
3.产业链供应链的再定位
在数字时代，实现制造业和服务业的融合发展正在给中国带来巨大的机遇。由于制造业与服务业的深度融合，产业链供应链的再布局，原有的产业生态、供应链形态和企业的业态都将发生深刻变化。新的产业链供应链建设在宏观、中观到微观层面上将产生怎样的新模式、新效益都犹未可知。在未来的发展中，期盼中国汽车产业在新定位的背景下，应对新挑战，不断发展。
供稿/学术交流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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