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婚姻登记中心的中央空调正开到最大档。
寒气像看不见的蛇，沿着我的脚腕慢慢往上攀爬。
我紧紧攥着那本刚到手的、深红色外壳的离婚证，纸张边缘锋利得仿佛一把刀，割得我指尖隐隐作痛。
江浩的声音从对面飘来，带着难以掩饰的轻松：
「林晚晴，现在你可以自由了吧。」
他今天穿得特别讲究。
一件笔挺的藏青色衬衫，袖口烫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在他看来，离婚大概也算得上人生中值得纪念的重要时刻。
我没抬眼，只是死死盯着证件上那张我们最后的合照。
照片里的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沟壑，两个人的笑容都僵硬得像面具。
「嗯，自由了。」
我轻声回答，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他的母亲——我的前婆婆，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那声音尖利刺耳，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紧绷的神经。
「自由？说得真好听啊。一分钱没拿就走，身上连坐公交的零钱都凑不齐，这也叫自由？」
她上下扫视着我，目光像X光机一样，从我穿得有些褪色的牛仔裤，一直扫到我脚上那双已经磨损的运动鞋。
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我咬紧牙关，手指深深陷进掌心。
我没有开口反驳。
这三年的婚姻生活，我早就习惯了这种无休止的言语羞辱。
争辩只会换来更恶毒的攻击。
沉默，是我唯一的防护罩。
江浩轻轻拉了下他母亲的手臂，嘴上说着：
「妈，别说了。」
可他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歉意，反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盯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我再熟悉不过的、混合着同情与嘲讽的笑容。
「林晚晴，我知道你现在挺困难的。要不这样，」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像施舍乞丐一样递到我面前：
「需要我帮你叫个滴滴吗？车费我出。」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那张红色的钞票在我眼前晃动，像一团火焰，灼烧着我仅存的自尊。
我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在办完离婚手续后，正面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曾经是我深深迷恋的光芒。
当年我以为那是梦想，是上进心，是闪耀的理想之光。
现在我才看清楚，那不过是欲望和算计折射出的冰冷光芒。
我盯着他，也盯着他身边那个满脸得意的老女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们大概真以为，我林晚晴离开江浩，就会一无所有，只能在这冰冷的街头，接受他廉价的施舍。
他们不知道，我当初为了嫁给他，到底放弃了什么。
他们更不知道，我所谓的「净身出户」，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去接那张钱，只是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
「不必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会有人来接我。」
话音刚落。
一阵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那声音像猛兽苏醒时的低吼，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噪音。
江浩和他母亲脸上的嘲讽表情还没完全褪去，就僵在了那里。
他们下意识地循着声音回头。
我也转过身。
视线尽头，一列由纯黑色劳斯莱斯组成的车队，正缓缓驶来。
它们像一群优雅而凶猛的黑豹，车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流动的光泽，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为首的那辆车，稳稳地停在了婚姻登记中心门口的台阶下。
车门向两侧打开，像展开的黑色翅膀。
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身形笔挺，面容英俊，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相似，但他的气场比我凌厉太多。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目光径直越过呆若木鸡的江浩母子，落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神里所有的锋利都化作了温柔。
他朝我走来，步伐沉稳有力。
他身上高级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皮革的清香，驱散了我周围所有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晚晴，」
我哥林墨轩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来晚了。」
02
我哥叫林墨轩。
我和他是龙凤胎。
虽然只比我早出生几分钟，但他从小就像个小家长一样护着我。
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我们家的家境算是相当优越。
父亲白手起家，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我和哥哥从小就在极其优渥的物质环境中长大。
但我一直有个想法——钱这种东西，有时候像一道墙，会把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东西隔开。
我不想让别人因为我的姓氏、因为父亲的名声而接近我。
我渴望的，是一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
所以上大学的时候，我故意隐瞒了家庭背景。
我穿最普通的衣服，用最大众的护肤品。
每个月只跟家里要固定的生活费，甚至还去做兼职。
在同学眼里，我就是一个来自普通中产家庭、有点艺术天赋的安静女孩。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江浩。
他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县城，是全家的希望。
他聪明、努力，身上有股不顾一切也要往上爬的狠劲。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图书馆。
窗外阳光正好，金色光斑透过树叶缝隙，洒在木质地板上。
我正在画速写，他就坐在我对面。
他埋头苦读，眉头紧锁，正在攻克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像一首专注的协奏曲。
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我偷偷地用画笔，将那个瞬间记录了下来。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认识了。
他知道我是艺术系学画画的，我知道他是计算机系的学霸。
他会带我去学校后门那家最便宜但味道最好的小餐馆，小心翼翼地把碗里的肉夹给我。
「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他会这样说，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心。
我也会在兼职的画材店，用自己赚来的钱给他买最贵的专业书，然后骗他说是处理品。
「这本书对你专业很有用，正好便宜，就给你买了。」
看着他惊喜的表情，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我们的爱情，就像所有校园故事一样，干净又美好。
毕业后，他拿到了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的offer，我则开了一家小型珠宝设计工作室。
我们租了个小公寓，开始规划未来。
他向我求婚那天，是在我们出租屋的阳台上。
没有钻戒，没有鲜花。
他只是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有些紧张：
「晚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房子是租的，车也买不起。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发誓，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那是紧张，也是期待。
我转过身，看着他诚挚又忐忑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房，有没有车。
我在乎的，只是他这个人。
只是这份我以为纯粹得不含杂质的感情。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家里。
可想而知，遭到了所有人的强烈反对。
父亲气得拍桌子。
他让人查了江浩的全部资料，那份薄薄的报告在他看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
「晚晴，爸爸不是势利。但婚姻不是只有爱情就够的。你们的成长环境、价值观差太多了。你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一面。」
哥哥林墨轩更直接：
「这个人配不上你。跟他在一起，你会受苦的。」
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
我觉得他们都不懂。
他们不懂江浩的好，不懂他有多努力，不懂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多珍贵。
我倔强地对他们说：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要自己做主。就算以后过得不好，我也认了。」
为了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也为了彻底融入江浩的生活，我和家里定下了「三年之约」。
这三年里，我不会动用家里一分钱，不会接受任何帮助。
我要像最普通的女孩一样，和他一起从零开始，建立我们自己的小家。
如果三年后我过得幸福，他们就要真心实意地接纳他。
如果......
没有如果。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相信会有那个「如果」。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03
婚后第一年是甜蜜的。
江浩工作很拼，经常加班到深夜。
我每天都做好饭等他回来，无论多晚。
出租屋的灯光昏黄而温暖，他风尘仆仆推开门，看到我，总会露出疲惫又满足的笑容。
「老婆，我回来了。」
他会从背后抱住我，把脸埋在我颈窝，像一只找到港湾的小船。
那时候的拥抱，温暖而踏实。
我的珠宝设计工作室也慢慢有了起色。
我喜欢宝石在指尖流转的感觉，那种从一个想法，慢慢变成一件精美首饰的过程，让我着迷。
我把作品放到网上卖，没想到很受欢迎。
我的收入甚至渐渐超过了江浩。
我把赚来的钱都存起来，想着等存够了首付，我们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用太大，但一定要有个带落地窗的阳台，可以种满我喜欢的花草。
江浩知道后很高兴。
他抱着我转了好几圈，眼睛亮晶晶的：
「我老婆真厉害！不过养家的事还得交给我这个男人。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升职加薪！」
我相信他。
我打心底里为他的上进心感到骄傲。
可我没想到，这份骄傲会成为日后刺向我的利刃。
变化的开始，是婆婆的到来。
江浩升了职，当上了项目经理。
他说工作太忙，怕我一个人在家孤单，也为了更好地照顾我们，想把他母亲从老家接过来同住。
我没有反对。
我想，爱他就应该接纳他的家人。
婆婆来那天，提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可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
她一进门，就用挑剔的目光把我们这个虽然不大但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家打量了个遍。
「哎哟，城里的房子就是小，还没我们家院子大呢。」
「这地怎么拖的？看着干净，用手一摸全是灰。」
「小晚啊，你这工作室怎么摆客厅？又占地方又乱，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踢我放在角落里的几个首饰盒。
我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护住。
「妈，这些是我的作品，很贵重，容易损坏的。」
她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
「不就是些破铜烂铁吗？说得那么金贵。我们村里人都会打银饰。」
江浩在旁边打圆场：
「妈，你刚来，累了吧。晚晴，快去给妈倒杯水。」
我压下心里的不快，转身去厨房。
我以为这只是生活习惯不同导致的暂时摩擦，只要多沟通、多包容，总会好的。
但我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一个人根深蒂固的偏见，也高估了江浩在我们之间所能起到的调和作用。
04
婆婆住下后，我的生活就像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浑浊的激流。
她全盘接管了我们的家。
我喜欢的简约风窗帘被换成了她带来的、印着大红大绿花朵的厚布帘。
阳光被挡在外面，整个家都变得昏暗压抑。
我精心挑选的香薰被她嫌弃味道「刺鼻」，换成了廉价的空气清新剂。
厨房彻底成了她的地盘。
她做的菜重油重盐。
我委婉地提过一次，说吃太咸对身体不好。
她立刻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嫌我做的不好吃？那你自己做！我辛辛苦苦从老家跑来伺候你们，还伺候出错了？我们老家人都这么吃，身体好着呢！」
江浩只会埋头吃饭，然后说：
「妈，晚晴不是那个意思。妈做的菜挺好吃的，你就多吃点吧。」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我就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对我事业的轻视和干涉。
我的工作室被她视为家里的「垃圾堆」。
她会趁我不在，把我辛辛苦苦设计好的首饰样品，当成没用的杂物堆到阳台角落。
有一次，我准备拿去参加比赛的作品，就因为被她胡乱堆放，磕坏了镶嵌。
那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完成的。
我看着那个损坏的作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去找她理论。
她却比我还理直气壮：
「一个破首饰，坏了就坏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一天到晚鼓捣这些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出去找个正经工作，帮江浩分担分担。」
「什么叫没用的东西？这是我的工作！」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工作？做这些破玩意儿也算工作？一个月能赚几个钱？还不够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的收入不比江浩低！」
这句话像个开关，瞬间点燃了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一个女人家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想压我们家江浩一头吗？我告诉你，我们江家的媳妇就得安分守己、相夫教子！你这样抛头露面，不知检点！」
那些刻薄的话像一盆盆脏水，劈头盖脸地向我泼来。
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江浩。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哪怕只是一句。
可他没有。
他只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对我说：
「林晚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妈年纪大了，从老家来不容易，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让着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那个作品对我有多重要。
他也不是不清楚工作室是我全部的心血。
但他选择了和稀泥。
不，他甚至不是和稀泥。
他是在偏袒，是默许。
从那天起我开始明白，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婆婆。
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三观，和一颗已经悄然变质的心。
05
江浩变得越来越忙。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复杂。
有时候是烟酒味，有时候是一种我从未闻过的、陌生的女士香水味。
我问他，他总说是应酬。
「客户难缠，没办法。」
「项目到了关键时期，天天开会。」
他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女人的直觉是种很玄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们之间的交流只剩下「回来了」「嗯」「吃了」「睡了」这样干巴巴的几个字。
他不再和我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也不再关心我的工作室又出了什么新作品。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却像隔着一个银河。
我甚至开始怀念刚结婚时挤在那个小出租屋里的日子。
那时候虽然穷，但我们的心是贴在一起的。
现在房子大了，钱多了，心却远了。
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条我无意中看到的微信消息。
那天他喝醉了，手机随意扔在沙发上。
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的备注是「沈薇」。
内容是：
「江浩，你到家了吗？今天谢谢你送我，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沈薇这个名字，我听江浩提起过。
是他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年轻漂亮、名校毕业的女孩。
江浩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她「聪明、有灵气、一点就通」。
我当时没多想。
可现在这条暧昧的消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我颤抖着手，用他的指纹解开了手机。
我不需要翻找。
他和沈薇的聊天记录就置顶在最上面。
里面的内容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他们聊工作，聊生活，聊理想。
她叫他「江哥」。
他称她「小薇」。
他会给她讲我从没听过的冷笑话。
她会发俏皮可爱的表情包。
他说：
「和你聊天真轻松，不像在家里那么压抑。」
她说：
「江哥，你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
往上翻，还有更刺目的。
有他给她点的下午茶外卖单。
有他提醒她天冷加衣的关心。
甚至还有一张合影。
背景是一家高级西餐厅，他穿着我给他买的西装，笑容灿烂。
而他身边的沈薇，年轻的面庞上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照片下面是沈薇发的一句话：
「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吃下去。」
江浩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他不是忙，只是忙着和别人在一起。
原来他不是没话说，只是不想和我说。
原来那些我闻到的陌生香水味，那些他晚归的夜晚，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拿着手机，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手脚冰凉，心脏却像被放在火上烤。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等了他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宿醉醒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眼睛通红的我，还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脸色瞬间变了。
06
「你翻我手机了？」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解释，不是道歉，而是质问。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陌生。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曾经会把碗里唯一的肉夹给我的少年吗？
「江浩，她是谁？」
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林晚晴，我们谈谈吧。」
「好，谈谈。」
「我和沈薇只是同事关系。她刚来公司，我作为前辈多照顾她一点很正常。」
他轻描淡写地说。
「照顾？」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照顾到需要你深夜送回家？照顾到可以一起去吃情侣套餐？照顾到她说你值得更好的？」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什么了。」
「无理取闹？」
我站起身，指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
「这些都是我编的吗？江浩，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你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他猛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好，就算我承认，我对她是有好感。但林晚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为什么？」
我问。
「因为你变了！」
他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温柔、体贴，会支持我的一切决定。可现在呢？你每天只关心你那些破首饰，对我妈态度越来越差，对我也是各种猜忌和怀疑！这个家让我觉得窒息！」
「我变了？」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江浩，你摸着你的良心说，到底是谁变了？是我不让你把你妈接过来的吗？是我不让你努力工作的吗？我对你妈态度差？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尊重过我！她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保姆，当成你的附属品！」
「我猜忌你？如果不是你做得那么明显，我需要猜忌吗？」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三年的委屈，三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江浩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心疼，只有厌烦：
「够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歇斯底里！跟怨妇一样！林晚晴，我告诉你，男人在外面打拼很累！我们需要的是温暖的港湾，是能理解我们、支持我们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抱怨、传播负能量的妻子！」
「沈薇就不一样。她懂我，她崇拜我。在她面前，我才感觉自己是个男人！」
原来是这样。
懂他，崇拜他。
我终于明白了。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和他并肩同行的伴侣。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膨胀的自尊心的附庸。
他当初爱上我，或许有几分真心。
但更多的是他享受那种「征服」的感觉。
一个家境普通、靠自己打拼的穷小子，娶到了一个漂亮、有才华的城里姑娘。
这满足了他极大的虚荣心。
可当他事业有成，而我依旧是那个安安静静做珠宝设计的林晚晴时，他的心态失衡了。
我的独立，我的才华，我的收入，都成了刺痛他自尊的尖刀。
他需要找到一个新的目标，一个新的崇拜者来证明他的成功。
而年轻、漂亮、会撒娇、会示弱的沈薇，恰好就出现了。
一切都明了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一切的争吵都没有了意义。
心已经死了。
我擦干眼泪，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对他说：
「江浩，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在他眼里，我应该是那种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愣怔过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有惊讶，有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
「你......想好了？」
他试探性地问。
「想好了。」
「财产......」
「我净身出户。」
我打断他：
「这套房子，当初首付的钱是我出的，但房本上写的是你名字。我不要了。车是你用公司奖励买的，归你。存款我们各自的归各自。」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和他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要了。
江浩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
但他很快掩饰过去，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林晚晴，你何必这样。毕竟夫妻一场......」
「就这样吧。」
我不想再听他虚伪的言辞：
「明天上午九点，婚姻登记中心门口见。」
说完我转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我没有收拾任何东西。
因为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了。
我只拿走了身份证和户口本。
然后我给我哥林墨轩发了条信息：
「哥，我离婚了。明天早上九点，来婚姻登记中心接我。」
信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关心：
「晚晴，怎么回事？那个姓江的欺负你了？」
我握着电话，听着哥哥熟悉的声音，强忍了一整晚的泪水终于决堤。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哥，我没事。你来接我就好。」
「好，你等我。天大的事，有哥在。」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要天亮了。
07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婚姻登记中心门口。
我哥林墨轩站在我面前，他宽厚的肩膀为我挡住了身后那两道刺眼的目光。
江浩和他母亲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张着嘴，脸上的表情从嘲讽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尤其是江浩。
他死死盯着我哥，又看看我，再看看那几辆价值不菲的劳斯莱斯。
他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迷惑。
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浑身散发着「贵气」的男人为什么会叫我「晚晴」。
而我那个前婆婆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
她指着我，又指着我哥，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们......」
林墨轩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古龙水味，瞬间驱散了我心底所有的寒意。
「走吧，回家。」
他牵起我的手，转身就要带我离开。
「等一下！」
江浩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我们面前。
「林晚晴，他是谁？」
他死死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猎物脱离掌控的疯狂和不甘。
我还没开口，林墨轩已经先一步把我护在身后。
他看着江浩，目光冷得像冰：
「你不配知道。」
林墨轩的气场太强了。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江浩被他看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他依然不甘心：
「林晚晴！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背着我......」
他的话说得恶毒又下作。
我气得浑身发抖。
「江浩，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墨轩一言不发，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
江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
他被打懵了。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墨轩：
「你......你敢打我？」
「打你？打你都是轻的。」
林墨轩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子：
「你对我妹妹做的那些事，我们林家会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林家？
江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是傻子。
能开得起劳斯莱斯车队，能随口说出「林家」这两个字的人，背景绝对不简单。
他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然后一张惊恐的脸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
本市的商界巨头，那个传说中的林氏集团......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是林墨轩？林氏集团的......」
林墨轩冷笑一声，算是默认了。
江浩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悔恨，还有一丝恐惧。
他终于明白他错过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他放弃的是怎样一个他永远也高攀不起的世界。
他那点可怜的、靠着出卖婚姻换来的成功和自尊，在我真正的家世背景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林晚晴......晚晴......」
他向我伸出手，声音颤抖，似乎想要求饶，想要挽回：
「我们......我们复婚吧？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
看着他这副嘴脸，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几天前他还理直气壮地指责我，说我配不上他。
现在只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这个人从头到尾爱的都不是我。
他爱的只是权势，是金钱，是能带给他利益的一切。
我往后退了一步，彻底躲开了他的触碰。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江浩，从我们走出这个门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和你所谓的爱情，都让我感到廉价。」
说完我不再看他。
林墨轩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向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他亲自为我打开车门，用手护住我的头顶，让我坐了进去。
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透过深色车窗，看到江浩还愣在原地，失魂落魄。
而他的母亲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知道，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08
回家的路很安静。
林墨轩没有问我这三年的生活，也没有追问离婚的细节。
他只是把车里的音乐调成了我最喜欢的那首轻音乐。
悠扬的琴声像一只温柔的手，安抚着我疲惫的心。
车子一路开进了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别墅区。
三年了，我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车子在自家院子门口停下。
管家陈叔早早地等在了门口。
他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我走下车，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房子，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栀子花香，一种久违的归属感将我紧紧包围。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委屈，是回家了。
爸爸妈妈从屋里迎了出来。
妈妈一把抱住我，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我的傻女儿，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爸爸站在一旁，眼眶也红红的。
他看着我，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进去吧，外面风大。」
那天中午，厨房做了一大桌子我最爱吃的菜。
饭桌上，谁也没有提江浩，谁也没有提那段失败的婚姻。
他们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好像要把我这三年亏欠的都补回来。
我吃着熟悉的味道，感受着久违的家庭温暖，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下午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一尘不染。
书桌上还摆着我大学时的画稿。
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
梳妆台上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各种品牌的护肤品和彩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
这三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追求的是纯粹的爱情，却没想到那所谓的纯粹只是对方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幸福的生活，却没想到人心的险恶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打开衣柜，换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运动鞋。
我挑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穿上。
然后我走到梳妆台前，开始认真地为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当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重新焕发光彩的自己时，我对自己说：
林晚晴，欢迎回来。
09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平静。
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珠宝设计工作室上。
哥哥帮我找了一个更大的地方，就在市中心一个艺术园区里。
那里阳光充足，环境清幽。
我重新添置了最好的设备，买了最优质的宝石和材料。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创作中。
宝石在我指尖仿佛有了生命。
它们随着我的心意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我把这三年的经历，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释然都融入到了作品里。
我设计出了一套名为「涅槃」的珠宝系列。
那套珠宝设计奇特，呈现出一种从灰暗到绚烂的渐变，仿佛是凤凰在烈火中重生。
我把这套作品送去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珠宝设计大展。
没想到一举拿下了金奖。
我的名字——林晚晴，第一次以一个独立设计师的身份出现在了公众视野里。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很多知名的画廊和收藏家都向我发出了合作的邀请。
我的事业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迎来了爆发。
而关于江浩，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林墨轩说他动用了一些关系，让江浩所在的公司知道了他人品上的问题。
像那种注重企业文化的互联网大厂，最忌讳的就是员工有道德污点。
江浩很快就被公司劝退了。
他赖以生存的、引以为傲的事业顷刻间崩塌。
他想去找新的工作，但因为林墨轩的「关照」，没有一家像样的公司敢要他。
他去找沈薇，那个他口中「懂他、崇拜他」的女孩。
可沈薇在知道他失去工作、并且得罪了林家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他划清了界限。
据说江浩去找她的时候，她连门都没让他进：
「江浩，我们只是同事。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讽刺。
他为了这个女人背叛了婚姻。
而这个女人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弃他如敝履。
他的母亲在知道了我的家世之后，据说大病了一场。
后来他们灰溜溜地卖掉了那套我出钱买的房子，回了老家。
听说江浩在老家的小县城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每天过得浑浑噩噩。
再也没有了当初在大城市里的意气风发。
这些消息都是林墨轩告诉我的。
我听完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的人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与我无关了。
我只觉得那三年像一场漫长而荒唐的梦。
现在梦醒了。
我该过好我自己的人生了。
10
我的工作室步入了正轨。
我开始尝试更多的创作风格，也开始带学生，把我对珠宝设计的理解分享给更多的人。
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有一天，林墨轩来工作室看我。
他带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晚晚，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顾承泽，是个建筑设计师。」
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亮，带着温和的笑意：
「林小姐，你好。久仰大名，你的作品《涅槃》我非常喜欢。」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一样沉稳而有磁性。
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好，顾先生。」
那天林墨轩很快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留下我和顾承泽在工作室里。
我们聊了很多。
从珠宝聊到建筑。
从艺术聊到生活。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和相似的见解。
和他聊天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不会像江浩那样急于表现自己，也不会对我的事业指手画脚。
他会认真地倾听，然后给出他独到的、充满尊重的看法。
临走前他问我要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开始频繁地约我。
我们会一起去看画展，一起去听音乐会，一起去发现城市里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有意思的小店。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女孩。
有一天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块正在施工的工地。
他指着那片还只是钢筋水泥的土地，眼睛里闪着光：
「这里未来会是本市最大的艺术中心。是我设计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投入和热爱。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真正优秀的男人，他的自信来源于他自己的才华和事业，而不是靠打压和贬低伴侣来获得。
他会欣赏你的光芒，并且愿意和你一起变得更加闪耀。
「林晚晴，」他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能在这里为你预留一个专属的珠宝艺术馆吗？」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阳光下，他的眼睛比星辰还要璀璨。
我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啊。」
我知道，我的爱情这一次真的来了。
它或许没有年少时那般轰轰烈烈，却像我手中的珠宝，经过时间的打磨和烈火的淬炼，变得温润、坚韧而又充满了光泽。
那段失败的婚姻就像设计时一次失败的尝试。
它或许会留下一道裂痕，但它也教会了我如何更好地掌握火候，如何更好地塑造自己。
最终，打造出属于我自己独一无二的、完美的作品。
而我，就是那件最好的作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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