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爸、妈,来看看我新买的宝马,怎么样?老头老太太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车吧?"女婿梁志刚站在车前,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傲慢。
我叫王明德,今年六十有五,在东北一家国企退休。旁人都叫我老王,我也习惯了这个称呼。
这是我和老伴第三次来南方女儿家过年。放在以前,打个长途电话都费劲,如今倒是方便了,坐上火车,一宿就到。
每年春节,我都盼着与女儿一家团聚,就像盼着过去厂里发福利肉票一样,心里那个美啊。可今年的情景却让我心凉了半截。
记得五年前女儿嫁给梁志刚时,这小伙子规规矩矩的,穿着一身漂亮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了我和老伴总是前脚跟后脚跟一起动,那叫声"爸""妈",叫得我们心里甜丝丝的,像喝了蜂蜜水似的。
那时候,女儿刚到南方打工没几年,在一家外贸公司当文员。梁志刚是她同事,比女儿大两岁,老家在苏北农村,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
女婿在公司上班,工资虽不高,但日子过得踏实。他们租了一套小两居,家具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家里那台二十一寸的彩电,还是我们从家里坐火车带过去的结婚礼物。
每逢节假日,他总会提前打电话问我和老伴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牌子的茶叶。老伴常拉着院里唠嗑的老姐妹们说:"咱闺女找了个好人家。比那谁家闺女嫁的那个强多了。"
可这些年,随着女婿升了职,他脸上的谦逊渐渐被自信取代,后来又变成了傲慢。先是换了部大哥大,后来又换成了那种翻盖手机,打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故意让人听见似的。
尤其是这次春节,他开着一辆黑色宝马回来,在老旧小区门口按了好几声喇叭,引得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我老伴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大老板迷了路。
"爸,快上车,咱回家。"女婿倚在车门上,墨镜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活像电视里演的那些阔老板。我和老伴刚下火车,拖着行李箱站在寒风中。
二月的南方,虽说没有东北那么冷,但阴冷的风还是钻进骨头缝里,让人直打哆嗦。我们带了一大包东北的特产,老伴非说南方买不到正宗的木耳和黑土地种出来的花生。
女儿李小芳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爸妈坐了一夜火车,要不咱打个出租车?后备箱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怎么放不下?这可是宝马!怎么着,嫌我车子不好?"梁志刚不耐烦地打开后备箱,粗暴地塞着我们的行李,"我好不容易借了个车位,你让我停这儿多不合适。"
"借了车位?"我不由得看了眼车牌,心里嘀咕着。
"哎呀爸,公司分的车位。"梁志刚急忙解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不是给您老二位面子嘛,公司好几个领导都没这待遇呢。"
我点点头,没多问。在我们那个年代,有啥说啥,实在得很。可这些年轻人,话里话外都藏着弯弯绕。
车子开得飞快,我和老伴在后排抓紧扶手。女儿家在一个老小区,是单位分的房子,后来拿了公积金按揭买下来的。九十年代能有套自己的房子,在我们那会儿可是了不得的事。
到了家,梁志刚忙着接电话,总是走到阳台上低声说话,神神秘秘的。女儿的脸色也不太好,眼睛红红的,说是工作累了。
我和老伴心里犯嘀咕,但没多问。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我们这把年纪,也不好总是过问。况且小两口过日子,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常有的事。
女婿向我们炫耀他的新手机,说是什么进口的,一个手机能顶我一年退休金。谈起他们单位的年终奖,更是说得天花乱坠。
"爸,现在南方发展快啊,像我们公司,一年能做几千万的生意。"梁志刚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您在东北那个国企,现在是不是不景气啊?听说好多都下岗了。"
我点点头:"是啊,不少老同事都回家了。我这把年纪,算是赶上好时候退休了。"
"要不是小芳不同意,我早就让你们搬过来了。老家那地方,啥也没有,又冷,有啥意思?"
我心里一沉。老家咋啦?那可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东北的黑土地养育了多少人?老家的邻居,从我爹那辈就认识,大家互相搭把手,日子再苦也有个笑脸。
除夕夜,我去楼下扔垃圾,正好碰到老邻居张大爷。他是本地人,住在这个小区有二十多年了,头发全白了,但腰板还是直挺挺的。
"明德啊,来看闺女了?"张大爷手里提着一袋瓜子,大红的唐装穿在身上,精神得很,"你女婿这车气派啊,昨天我看他擦车擦了两小时,比我那老伴梳头还认真。"
"是啊,年轻人有本事。"我笑笑,心想车子好有啥用,人品才是第一位的。
"不过这些天总看见有人来找他,样子不太友善,好像是催款的。"张大爷压低声音,眼睛瞟了瞟我女儿家的窗户,"你闺女晚上常在楼道里哭,我老伴还去安慰过。你们来了,她应该高兴点了。"
我心里一惊,如同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回家后悄悄问老伴:"你发现小芳有什么不对劲吗?"
老伴放下手里织到一半的毛线,神色凝重:"我帮她整理衣柜,看见她藏了好几封银行催款单。志刚好像瞒着她借了不少钱。"
这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那个年代,欠钱是件羞耻的事,就算是工资不够花,也得勒紧裤腰带过,宁肯吃糠咽菜,也不能赊账度日。
厂里有个老刘,借钱不还,走到哪儿都低着头,生怕碰见熟人。后来厂长知道了,当着全厂职工的面批评他,那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大年初一早上,我习惯早起,在客厅活动筋骨。东北人冬天就知道窝在屋里,我这把老骨头,可不能偷懒。
无意中,我听到女婿在卧室里对女儿吼道:"房子必须卖了!你爸妈那点退休金能帮什么忙?这车是租来的,公司那点工资早就不够花了!"
"可是孩子马上要上学了,我们卖了房子住哪儿?孩子的学区怎么办?"女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借钱的人等不及了!你知不知道我欠了多少?三十万!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我站在门外,心如刀绞。三十万是什么概念?我一年的退休金才两万多,就算不吃不喝,得攒十五年。
推开门,看见女儿泪流满面,女婿手里拿着一大摞欠条,脸色铁青。窗外的鞭炮声阵阵,多讽刺啊,新春佳节,我却发现女儿的家已经支离破碎。
"爸..."女儿看见我,哭得更厉害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摔倒了跑来找我要安慰。
梁志刚见我进来,立刻换上笑脸,手忙脚乱地把欠条塞进抽屉:"爸,大过年的,我和小芳闹着玩呢。"
"志刚,有困难为什么不早说?"我尽量平静地问,像当年在厂里处理工人纠纷一样冷静。
"没什么困难,就是公司最近资金周转..."
这时老伴也来了,她直接问:"志刚,你是不是赌博了?"
多年当会计的经验让她一眼看穿了本质。屋子里一片静寂,梁志刚脸色煞白,像是被人当场抓获的小偷。
女儿终于道出实情:女婿去年跟朋友合伙投资失败,听信了什么"稳赚不赔"的项目,结果钱打了水漂。欠下巨款后,他不但没有和盘托出,反而铤而走险赌博想翻本,结果越陷越深。
那辆宝马是租来撑面子的,为了在我们和邻居面前装阔气。小区门口的车位是偷偷占了邻居的,连女儿都被蒙在鼓里。
"你知不知道赌博是万万碰不得的?"我气得浑身发抖,想起我们厂里有个小伙子,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可架不住赌博这条道,最后把父母的养老钱都输光了。
"爸,我..."梁志刚低着头,再也没了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大过年的,咱们先把年过完。"
全家人都心不在焉地吃了顿年夜饭。电视里的春晚热热闹闹,可我们家却像是罩了一层寒霜。小孙子才四岁,对大人的心事一无所知,看着春晚上的小品咯咯直笑。
看着孙子天真的笑脸,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孩子是无辜的,可他的未来却被父亲的鲁莽给毁了。
当晚,我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想了一宿。枕边是老伴压抑的抽泣声,她一向最疼女儿,女儿小时候生病,她能守着一整夜不合眼。
"咱们回家吧。"天蒙蒙亮时,老伴轻声说。
我点点头。有些事,我们这把年纪帮不上忙,也只会添乱。
饭桌上,我们宣布要提前回家。女儿急了:"爸、妈,别走,我和志刚会解决的。再住几天吧,好不容易来一次。"
"小芳,你跟我们回家吧。"老伴拉着女儿的手,眼中含泪,"带着孩子,咱家地方大,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妈,我..."女儿欲言又止。
我打断了她:"爸妈不是不管你,但有些路,你得自己走。志刚犯了错,必须他自己承担后果,要不然,这样的事还会有下一次。"
梁志刚低着头不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曾经,我是真心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可他却辜负了我们全家的信任。
"爸,我...对不起,我对不起小芳,也对不起你们。"梁志刚终于抬起头,眼中含泪,"我会想办法还钱的,不会让小芳和孩子受苦。"
我看着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犯过错,要不是当时师傅拉了我一把,我可能早就毁了自己的前程。人都会犯错,关键是能不能认识到错误,并且勇敢面对。
"志刚,我不怪你赔了钱,做生意有赔有赚,这很正常。我怪你的是,你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为什么要用赌博来'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欺骗小芳和我们?"
"我...我是怕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梁志刚声音哽咽。
"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再大的困难,只要齐心协力,总能想到办法。可你这样瞒着所有人,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我语重心长地说。
临走前,我把准备装修老房子的五万块钱留给了女儿,还有一封信,告诉她无论选择什么,家门永远为她敞开。这钱是我和老伴多年来的积蓄,原本打算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一下,可眼下女儿的事更要紧。
"爸,这钱我不能要。"女儿推辞道。
"拿着吧,当是爸妈暂时借给你们的。等你们度过难关,再还也不迟。"我拍拍女儿的肩膀。
女婿梁志刚站在一旁,神情复杂。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很挣扎,一方面是自尊心作祟,另一方面又急需这笔钱解燃眉之急。
"志刚,我和你岳母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男人嘛,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关键是要敢于面对。"我对他说。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愧疚。
回到东北的家,我和老伴心里总是惦记着女儿一家。每天看电视的时候,我都会想,南方的天气怎么样了?女儿有没有好好吃饭?小孙子上学还顺利吗?
有时候接到女儿的电话,她说一切都好,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们。老伴常常偷偷抹眼泪,我也只能默默地递上一张纸巾。
春去夏来,花开花落。接到女儿电话说要回来看我们时,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早早地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老伴把冰箱塞得满满的,生怕女儿和孙子吃不饱。
车站上,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女儿和孙子,却没见到女婿的身影。
"爸!"女儿一把抱住我,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到家就好了。"我拍着她的背,心疼地说。
回家的路上,女儿告诉我们,她和梁志刚暂时分居了。他答应去戒赌所,并且找了两份工作来还债。她带着孩子回来,一方面是让我们放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机会。
"爸,妈,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女儿说。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家是永远的港湾,不管发生什么,爸妈都会支持你。"老伴握着女儿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那天,我们一家人坐在老屋的饭桌前,窗外是熟悉的东北风景,屋内是温暖的亲情。女儿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是卸下了重担。
小孙子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老房子里。我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人这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有高峰,有低谷;有笑声,有泪水。不在乎开什么车,住什么房,而在于心中那盏不灭的灯——真诚与责任。
三个月后,女儿来信说,梁志刚从戒赌所出来了,正在慢慢还债。他租了一间小房子,周末会来接孩子一起玩。他不再提那些虚荣的事,而是踏踏实实地工作,就像当年他们刚认识时那样。
信的最后,女儿写道:"爸,妈,谢谢你们当初的决定。那辆租来的宝马车,反而让我看清了生活的本质。物质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诚实和责任更为珍贵。我想给志刚一次机会,也给我们的家庭一次重建的可能。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坚强面对。"
我和老伴相视一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窗外,东北的春天来了,院子里的老梨树抽出了新芽,就像我们家的希望,正在慢慢苏醒。
一辆新车,让我看清了女婿,也让女儿重新找回了自己。人生啊,就是这样在起起落落中不断成长、不断领悟。而我们这些老人,能做的就是在后面默默地守护,给他们一盏指路的灯,照亮前行的道路。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家人坐在老屋的饭桌前,女婿梁志刚也在,他不再趾高气扬,而是谦逊有礼,像当年那个让我们喜欢的小伙子。女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小孙子蹦蹦跳跳地叫着"爷爷奶奶"。
梦醒后,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许,这个梦会成真呢?毕竟,人生路长,只要心中有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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