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失踪了24年的毕占先突然有了下落。
“毕占先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时，眼前的老妇先是微微一愣，但又立马开始做手头上的活。老妇不过才60岁，可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苍老不少。
这位老妇王丽霞便是毕占先曾经的妻子，他们都是云南省威信县麟凤镇人。24年前毕占先突然消失，只留下她一人独自照顾四个孩子。当年大女儿才刚刚长到她的膝盖处，而最小的儿子还尚在襁褓。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一开始王丽霞像疯了一般到处寻找。她抱着小儿子漫山遍野地奔走，撕破了喉咙一次次呼喊毕占先的名字。
从麟凤镇到毕占先工作的旧城镇，王丽霞不记得自己究竟往返了多少个来回。她挨家挨户地走访，将毕占先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
可做了这么多事却一点儿水花没有，这么大个活人愣是人间蒸发了。
没过几天，家里的米缸就见了底。看着屋里四个嗷嗷待哺的小孩，王丽霞只能放弃找人。顶梁柱没了，她得用女人的脊背撑起这个家。
此时的王丽霞才30多岁，脸上却有了好几道皱纹，她的手掌净是厚厚的老茧和细密的伤口。
她用她勤劳的双手，硬生生将四个孩子拉扯长大。现在她老了，四个孩子也都已经成家立业，日子好过不少。可她仍然保留着当年的习惯，只要一有空，手里不是绣鞋子就是绣手帕，一刻都不让自己停下。
而对于毕占先，王丽霞还是心存执念。她每天都托人去镇上买报纸，因为不识字只能找村里识字的人念给她听。倘若写到哪里有无名男尸，她都会去认领。是生是死，总得有个说法。
家里的旧报纸摞起厚厚的一叠，幸运的是当年正在实施免费九年义务教育，家里虽然清贫，但四个孩子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之后都是孩子们给王丽霞念报纸，这一念便是十多年。
每当这个时候，王丽霞总会很想念毕占先。毕占先也是个文化人，失踪前他在旧城镇的供销社工作。供销社在那个年代可是个“铁饭碗”，既体面工资也高。
他们当年虽然没有领结婚证，但是做了事实夫妻，在当年也是合法的。
虽然婚后生了四个孩子，但其实二人算是分居两地。毕占先工作的地方距离麟凤镇有60公里，他只能一周回来一次。
随着长时间的相处，夫妻二人的差异也愈发明显。毕占先是个文化人，而王丽霞只是个“粗人”，两个人经常聊不到一块。
摩擦和争执越来越多，即使久别重逢也时常不欢而散。毕占先也慢慢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从一周一次演变成几个月一次。
王丽霞虽然没文化，但她并不笨。她从丈夫的眼神里读出过嫌弃和厌烦。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相信丈夫会是个抛妻弃子的人。她时常在夜晚将门虚掩着，留上一盏微弱的灯，等待着那个男人回来……
在一次次的失望和泪水中等了十多年，王丽霞终于在亲朋好友和儿女的劝阻下选择了放弃。她去派出所注销了毕占先的户口，还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家五口早已习惯没有毕占先的生活。
24年后，毕占先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了王丽霞的耳里，但这个家早已不是他的家了。
“24年了，他甚至不愿给我们报一句平安。”
“很多年前，我们就都当他死了。就算他没死，也当他死了。”
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这24年的缺席毕占先是再也没法弥补了。
这么多年的苦日子过去，王丽霞和四个孩子们对落跑的毕占先只剩下恨意。这一大家子搬离了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家，既是为了躲毕占先，也是为了躲村子里的闲言碎语。
那这么多年，毕占先是怎么被找到的？他又究竟去了哪里？
古怪的夏奶奶
怎么发现毕占先的，这得从威信县扎西派出所的社区民警肖吉芬说起。
肖吉芬是社区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在她的帮助下有很多孤寡老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可就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女民警，一个名叫夏玲的五保老人却对她避之不及。
夏奶奶今年59岁，年纪不大，但却是孤寡老人当中的“钉子户”。
她整日就背着一背篓的大米去集市上卖，本来就矮小的个子更是被沉重的背篓压得直不起腰。有时候大汗淋漓地在集市上坐好几个小时，背篓里的米依旧剩下好多。
这些都被肖民警看在眼里，有时候看着夏奶奶佝偻着背反复地数着手里那几张红绿票子时，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当时县里刚刚盖好一家敬老院：设施齐全、环境优美，最关键是不要钱。肖民警给老人争取了一个名额，县里的其他老人都羡慕不已，可夏奶奶却坚定地拒绝了。
肖民警发现，夏奶奶对每一个人都很疏远，仿佛是在刻意和别人保持距离。在这个小县城里，夏奶奶是很神秘的存在，就连二十多年的邻居都觉得她很孤僻和古怪。
据邻居说，夏奶奶从不喝酒，可每个月她都会去西口老李的铺子里打上满满一壶高度白酒，也不知用来干嘛。
夏奶奶年轻时模样长得不错，热心的邻居和乡亲还曾为她张罗对象。可无论男方条件多好，夏奶奶连看都不看一眼，有时候甚至还发起了脾气。眼看着吃力不讨好，大家也就不再帮她相亲了。
夏奶奶就这么平淡地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和邻里之间也只是打声招呼，并不深交。
可这些并未难倒肖吉芬，她反而更有干劲，势必要将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此时她还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一个埋藏了24年的惊人秘密。
重见天日
夏奶奶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面对肖民警三番四次地释放善意，她心里也有所触动。
渐渐地，她也不再抵触肖民警，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有时她们会一起坐在集市的街边闲聊。
当肖民警问起夏奶奶为何不再找个老伴时，夏奶奶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她便坦言自己曾经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因为没法生育，受尽了冷眼，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对她拳脚相加，那段痛苦的记忆也让她对婚姻不再抱有期望。
“如果我有女儿的话，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看着眼前善良能干的肖吉芬，夏奶奶感叹道。
“您就把我当成自己女儿就行。”肖吉芬一边拉着夏奶奶的手一边说着，“下次有合适的老头，你也去见见看。”
夏奶奶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微张着嘴，似乎欲言又止。
可即便二人看起来“亲如母女”，但一切又都止步于夏奶奶的家门口。
夏奶奶住的二层土坯房历经百年沧桑，门口的墙都已经斑驳了。地方很小，面积看起来也就十几个平米。一年四季，只要夏奶奶出门，必定会用一把大锁将家里锁得严严实实。
许多次肖民警给老人送社区福利或者帮她搬运重物时，夏奶奶也都只让她放在门口，从不请她进屋子里坐。每次给出的理由都是“地方太小”或者“屋里太暗”，将肖吉芬拒之门外。
肖民警并没多想，屋外就屋外呗。她仍旧苦口婆心地劝夏奶奶尽早去住去敬老院，不然名额就得让给别人了。夏奶奶一直很听肖民警的话，可唯独这件事，她却始终不答应。
多次的回绝也让肖民警有些心灰意冷，可没想到一场意外却让她真正地叩开了老人的心房。
2012年6月21日，肖民警接到了夏奶奶打来的电话。这是她们俩认识这么久，夏奶奶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听着话筒中传来夏奶奶虚弱的声音，肖民警得知原来夏奶奶在家里打扫卫生时不小心从二楼跌落，摔伤了腿，邻居听见夏奶奶痛苦的呼救后给叫了救护车。夏奶奶日子艰苦，一时半会拿不出医药费，万般无奈下才选择向肖民警求助。
肖民警听完二话不说赶去了医院，用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垫付了医药费。随后为了夏奶奶后续的治疗，她组织了社区干部和群众开展了了一次小型的募捐，为其筹到了2000元的捐款。不仅如此，她和同事还在下班时间抽空来医院照看夏奶奶的饮食起居。
看着为她跑前跑后的肖民警，夏奶奶感动得流着眼泪不停地说着谢谢。
“真要谢我就答应我出了院咱们就去敬老院。”听到这，夏奶奶沉默了很久。像是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后，她掏出了家钥匙递给了肖民警。
“小肖，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不答应你是有苦衷的。”
“你去我屋里，喊一声老毕，就啥子都明白了。”
这句话把肖民警搞得云里雾里的，难道那间小小的土坯房真的装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吗？
于是她拉上同事立马赶去了夏奶奶家。
打开门上的大锁时，她隐约能听见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土坯房很小，只一眼就能看清屋里的所有构造。昏暗又逼仄，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但是木凳子却有两把。
“老毕？老毕！”这么小的地方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肖民警将信将疑地喊了两声，可没想到，头顶竟真的传来了动静。
狭小的阁楼上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他穿着破旧的衣服，从一架摇摇欲坠的木头梯子上爬了下来。木梯也很旧了，脚踩在上边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当两人看清男人的长相后，却更加震惊，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肖民警和同事在这个片区工作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
而这个男人，就是失踪24年的毕占先！
今年他已经65岁，头发和牙齿几乎都掉光，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失踪了24年，就在这阁楼里藏了24年，从住进来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家门半步。
“肖民警，我老伴还好吗？”虽然足不出户，但毕爷爷什么都知道。夏奶奶摔倒的那天，他就在阁楼中。他急忙下来查看夏奶奶的伤情，可是情况严重，二人只能决定让邻居帮忙叫救护车。
邻居过来的时候，毕爷爷又躲回了阁楼，他悄悄地听着楼下发生的一切，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夏奶奶住院的这几天，他一直担惊受怕。他曾一度想去外面找老伴，但不知从哪里找起。
于是他数着指头默默地等待，直到肖民警的出现。
随后在肖民警的安排下，毕爷爷去往了医院看夏奶奶。看着躺在病床里虚弱的夏奶奶，毕爷爷心疼地问着：“你痛不痛啊？”
夏奶奶摇着头，此时两个老人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他们将手紧紧握在一起，将所有的情绪都融化在无声的眼泪中。
很快，两个老人的事情就传遍了小县城。辛苦掩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就这曝光了，他们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毕爷爷不再惧怕别人异样的眼光，他每天往返家里和医院，悉心地照料着夏奶奶。
他们也开始向肖民警吐露这几十年来的生活轨迹。
地下恋情
1987年，这是两人在旧城镇的初次邂逅。毕占先在下班路上看见了卖大米的夏玲。
夏玲穿着碎花的上衣，留着一头齐腰的长辫子。天气炎热，额头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她大声地叫买着，声音蓬勃又甜美。
鬼使神差般，毕占先来到了她面前。为了能多看夏玲几眼，他每天都来夏玲跟前买上一小袋米。
当时毕占先住在供销社的宿舍里，他一个人一间，家里没吃完的白米都堆成了小山。
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熟络了起来。此时的夏玲刚刚从一场痛苦的婚姻中抽身，她身上还有之前不幸经历留下的烙印，终生无法再生育。同样的，毕占先也正经历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和妻子王丽霞之间早已没有爱。
夏玲的温柔深深吸引着毕占先，毕占先的儒雅也在慢慢攻占夏玲的心。很快，互生情愫的二人走在了一起。
可这份地下恋情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为了不影响毕占先供销社的“铁饭碗”，二人幽会非常隐秘和低调。
有时候回到麟凤镇的老家，毕占先也想过向王丽霞提出离婚。可兴许是看着家里的四个小孩，他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直到1988年，当时全国的供销社进行了大裁员，毕占先也未能幸免，这“铁饭碗”说丢也就丢了。
丢了工作后，毕占先只能回到老家。他整日意志消沉，妻子得知此事后每天和他吵个不停。
于是他说要外出打工，起初只为躲避家庭的纷争，可这一去，他再也没回来过。
毕占先回到旧城镇找到了夏玲，没了工作夏玲非但没有嫌弃他，竟然提出要和他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犹豫再三，毕占先将自己一半的积蓄寄回老家，决定和夏玲远走高飞。
于是他俩悄悄来到了威信县扎西镇，住进了龙井上街的土坯房里。这一脚踏进，便是整整24年。
虽说当年毕占先和王丽霞没有领结婚证，可毕竟有了夫妻之实，在法律上，他们仍是夫妻。既然没离婚，就有被判重婚罪的风险。
毕占先既没有勇气向王丽霞提出离婚，也没有勇气承担重婚罪的后果，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他将自己“囚禁”在这间狭小的阁楼里，而夏玲则一个人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天刚蒙蒙亮，夏玲就出门，并将门锁上。毕占先透过阁楼窄小的窗口目送着夏玲走远，之后他会下楼吃桌上夏玲给他留下的馒头。
日子昏暗、单调、千篇一律。他一遍又一遍看着家里的旧报纸，一次又一次看向窗外的世界。
之后夏玲努力攒钱给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视机，每个月为他打上一大壶白酒，也算为他暗无天日的生活平添了一丝乐趣。
随着二人年纪越来越大，日子也就越发难过。有时候只能吃点稀饭和酸菜汤，最要命的是毕占先生病，也不敢去医院，只能默默祈祷他赶紧好起来。可即便日子如此，他们仍旧甘之如饴。
如果不是肖吉芬揭开背后的秘密，他俩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办法有张结婚证。
听完他们的故事，肖吉芬虽不理解但也很同情。可消失这么多年，毕占先早成了黑户。虽然不会被判重婚，但是想登记结婚也不是件易事。
为此，肖吉芬又忙活了两个月，补充了毕占先的材料，这才将户口给办了下来。
2012年8月3日两个老人拿到了结婚证书，终于有一天，他们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了同一张纸上。虽然没能住进敬老院，可也申请到了一套廉租房，日子也算好过了起来。
有人说，他们真挚的感情令人动容。也有人说，毕占先是一个背信弃义的“渣男”，应该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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