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厂区办公楼下,她突然转身走回来。
我的心脏像擂鼓一样猛跳。
她凑近我,近到我能闻见她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音量,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像闪电劈中我的天灵盖。
这一切,要从十个小时前说起。
那天早上,车在高速下道后的省道上熄火了。
仪表盘上,油表指针死死钉在红色警戒区。
我知道完了。
01
那辆黑色帕萨特死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省道上。
先是引擎传来不正常的咳嗽声,像个肺病晚期的病人。
我脚底发凉,本能地连踩几脚油门。
车子回应我的,只有越来越弱的喘息,然后彻底断气。
初秋的太阳毒辣得像个火球,把整条柏油路烤出一层油汪汪的光。
空气里飘着灼热的尘土气息,夹杂着刚才熄火时飘进来的汽油味。
要命了。
我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那圈被摩擦得发亮的黑色真皮,此刻摸起来冰凉刺骨。
后视镜里映出她的脸。
江总,江晚星。
她安静地倚在后座,眼神落在车窗外静止的白杨树上。
她脸上平静得可怕,没有我预料中的暴躁,也没有责怪。
这种淡定,比任何质问都让我喘不过气。
那是二零零三年。
我二十四,她二十七。
我是公司配给她的司机,她是新上任的总经理。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比眼前这条望不到尽头的省道还要遥远。
「油耗光了?」
她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平得像在问今天吃什么。
我喉咙发紧,「嗯」了一声。
不敢回头看她,眼睛只能盯着仪表盘上那根该死的指针。
那根细细的白色指针,像一根刺扎在我眼球上。
出发前我明明检查过,油箱里应该还有大半箱油才对。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见底?
是油表坏了,还是我记忆出错?
这问题在脑子里打转,像无头苍蝇乱撞。
但不管哪个答案,责任都推不掉。
车内温度开始攀升,深色的车膜根本挡不住这毒辣的阳光。
汗水从额头冒出来,顺着太阳穴滑下去,痒得难受。
「别急。」
又是她的声音。
我这才敢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
她的眼睛很清澈,眼角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自带一股疏离感。
公司那些老员工私下议论,说这个空降来的女总经理,年纪轻轻眼神却像淬过火的刀子,不好惹。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没有刀子,只有一汪平静的湖水。
「下去检查检查。」她说。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热浪瞬间扑面而来,裹挟着被晒焉的野草气息。
脚踩在滚烫的路面上,能感觉到鞋底发软。
我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装模作样地检查。
心里明镜似的,这车没问题,就是「饿」了。
她也下了车,站在车侧的阴影里躲太阳。
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配深色西裤,裤线笔直锋利。
脚上的黑色高跟鞋擦得铮亮。
在这荒郊野外,她依然保持着总经理该有的体面。
「前面或后面,有能加油的地方吗?」她问,手搭在额前挡阳光,眯眼望向路的两头。
路的两端,景色一模一样。
无尽延伸的灰色路面,两侧是笔直的白杨树,树叶在热风里无力地晃动。
远处是连绵的土黄色山丘。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蝉鸣,一声接一声,像给这凝固的时光打节拍。
「来的路上,好像经过一个镇,得有十来公里。」我努力回忆,声音发干,「往前的话……地图上没标注。」
那年头还没导航,只有一本印满密密麻麻线条的纸质地图册。
出长途前,我用红笔把路线描了无数遍,自以为万无一失。
谁知道车会半路断粮。
这趟出差至关重要。
去杭州参加医药招商会,关系到公司下半年的生存。
公司上上下下百来号人,都指着这个吃饭。
所以江晚星才会亲自出马。
「十来公里……」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点头,好像做出了某个决定。「你守着车,我往前面走走看。」
我猛地抬头:「不行!您一个……」
话到嘴边卡住了。
「您一个女人」这种话,对她说不合适。
公司人人都知道,她最讨厌别人拿性别说事。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微微动了下,那不算笑,更像个转瞬即逝的表情。
「没关系。」她说,「把车锁好,别乱跑。天黑前我回不来,你就拦车去前面县城。」
说完,她真的迈开步子,顺着公路往前走。
她的背影笔直,像棵小白杨。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灰色路面上。
我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胀。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
这念头一闪,身体已经动了。
我飞快锁好车门,拔腿就追。
「江总,等一下!」
她听到声音,停步转身。
我跑到她面前,因为跑得急,呼吸不匀。
「我跟您一起。我身体好,比您能走。」
她看着我,没说话。
阳光刺眼,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很久。
那目光不犀利,也不审视,只是很专注。
过了会儿,她才轻声「嗯」了一下。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省道的边缘。
02
起初,我们之间没什么对话。
只有鞋底摩擦路面的沙沙声,和两旁树上不知疲倦的蝉叫。
我刻意落后她半步。
这是当司机以来养成的习惯。
不管开车门还是走路,都要让领导在前。
阳光照在背上,火辣辣地疼。
汗水很快浸透我的白衬衫,黏糊糊贴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
我偷偷看她。
她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步伐依然稳健,不急不躁。
「小赵。」她突然开口。
「哎。」我赶紧应。
「你进公司多久了?」
「快两年。」
「以前在武警部队,也是开车?」
「对。给首长开车。」说这话时,我胸膛不自觉挺了挺。
这是我履历里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难怪,」她点点头,「车开得稳。」
这句平淡的夸奖,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她很少夸人。
在公司,她总是雷厉风行,布置任务,检查工作,指出问题,一针见血。
大家对她,更多是敬畏。
「给首长开车,和在公司开车,有什么区别?」她像是随口问。
我想了想,认真回答:「给首长开车,讲究的是稳,还有纪律。在公司开车,讲究的是快,还有灵活。有时拉货,有时接客户,路况也复杂。」
「那你更喜欢哪个?」
这问题我从没想过。
我沉默了。
她似乎也不需要我的答案,又自顾自往前走。
走了大概一个多钟头,我嘴唇干得起皮,嗓子眼冒烟。
路边连个卖水的摊位都没有。
就在我感觉快要被烤成人干时,她停下脚步。
「前面好像有人家。」她指着不远处,路边树林后面,隐约能看到灰色的屋顶一角。
我精神一振。
我们顺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土路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用土坯和石棉瓦搭的小院。
院门口,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大爷正坐在小马扎上,抽着旱烟。
看到我们,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好奇。
江晚星走上前,很客气地问:「大爷,打扰了,我们车没油了,停在后面。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加油站?」
大爷嘬了口烟,吐出一团白雾,慢悠悠说:「加油站?那得去县城,还有二十来里路呢。」
二十来里。
我和江晚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那……能碰上顺路的车吗?」
「这路上,车少得很。你们等等看,有时有去县城拉货的拖拉机。」
拖拉机……
我脑海里浮现那种突突突冒黑烟的场景。
「大爷,能跟您要口水喝吗?」江晚星又问,声音很诚恳。
「嗨,小事一桩。」大爷爽快地站起来,把我们往院里让,「进来进来,家里有刚从井里打的凉水。」
院子里有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阴凉。
树下摆着张小桌,几个小板凳。
大爷的孙女小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在桌上写作业。
看到我们,害羞地往爷爷身后躲。
大娘从屋里端出个搪瓷盆,里面是刚洗的西红柿,挂着水珠,红得诱人。
「吃吧,自家种的,没打农药。」大娘热情地说。
江晚星道了谢,拿了一个递给我。
我接过,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舒坦。
顾不上客气,三两口就吃掉一个。
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顺着喉咙流下去,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
江晚星吃得很斯文,小口小口的,像在品什么珍馐。
03
我们就在这农家小院暂时歇脚。
大爷跟我们聊天,说他年轻时也去城里的大厂上过班。
后来年纪大了,就回了农村。
「还是城里好啊。」大爷感慨,「机会多。」
江晚星笑了笑,说:「哪里都有哪里的难处。」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正写作业的小姑娘身上,眼神变得柔和。
「上几年级了?」她问。
「三年级。」小翠怯生生地答。
「功课难不难?」
小翠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看着江晚星,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和在公司那个不苟言笑的总经理判若两人。
她会耐心跟一个农村大爷聊天,会温柔问一个陌生小姑娘的功课。
原来,她不全是冰冷的钢铁。
我们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也没等到顺路的车。
最后,大爷说:「要不这样,让我儿子骑摩托,带你们其中一个去县城买油。」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江晚星看向我:「小赵,你去吧。买了油,再想办法找车回来。」
「那您呢?」我不自觉地问。
「我在这里等你。」她指指院子,「挺好的,凉快。」
我看着她,心里不踏实。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总觉得不妥。
她好像又看穿了我的想法,补充道:「放心,我一个大活人,丢不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松,甚至带点调侃意味。
大爷的儿子很快从地里回来,是个憨厚朴实的年轻人。
听说情况后,二话不说,推出院里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摩托车。
我从江晚星手里接过钱和一个空油桶。
「路上小心。」她叮嘱我。
「您也是。」
我跨上摩托车后座,车子突突发动,扬起阵尘土。
我回头看一眼,她还站在院门口,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层金色轮廓。
她朝我挥挥手。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种奇怪的感觉。
我们不再是总经理和司机,更像是两个一起落难的旅伴。
04
去县城买油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加满油,我又在县城汽车站,花钱雇了辆拉客的三轮车,载着我和那桶沉甸甸的汽油往回赶。
等我回到那段抛锚的省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幕下的省道,像条黑色带子,安静地铺在旷野上。
没有路灯,只有天上星星和月亮,发出清冷的光。
那辆帕萨特,像头沉默的野兽,静静趴在路边。
我让三轮车司机先回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车旁,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草丛里传来的虫鸣,一阵一阵的。
她不在车里。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朝那户人家的方向大声喊:「江总!」
「江总!」
回应我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我有些慌了,拔腿就往那条小土路跑。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
近了,我看到院子里还亮着盏昏黄的灯。
我松了口气,放慢脚步。
走到院门口,我看到了她。
她坐在那棵大槐树下的小板凳上,和小翠头挨着头,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在看一本连环画。
她正指着画上的小人,轻声给小翠讲着什么。
她的侧脸在昏黄灯光下,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那一刻,我感觉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没出声打扰她们,只是静静站在门口。
过了会儿,她好像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了我。
她先是愣了下,然后站起来,脸上露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回来了。」她说。
这三个字很简单,但不知为什么,却让我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我们跟大爷大娘一家告别,江晚星还坚持塞了些钱给他们,作为感谢。
回到车旁,我借着手电筒的光,把汽油加进油箱。
重新发动汽车,引擎发出平稳有力的轰鸣声。
那一刻,我感觉无比安心。
车子重新汇入省道。
05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我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想缓和气氛。
收音机沙沙响了阵,然后传出个男歌手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首我没听过的、有些伤感的慢歌。
「今天,谢谢你。」她突然在后面说。
「这都是我该做的。」我赶紧说,「车没油,是我失职。」
「不一样。」她说,「你没把我一个人丢下。」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您是领导,我不能把您一个人丢下。」
她沉默了会儿。
收音机里的歌还在唱,缠绵悱恻。
「小赵,」她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你觉得,我这个总经理,当得怎么样?」
我愣住了。
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
我只是个司机,哪有资格评价总经理。
我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说:「您当得很好。公司现在风气正,业绩也上去了。大家都服您。」
我说的是实话。
她来公司不到一年,大刀阔斧改革,砍掉很多不合理开支,整顿劳动纪律。
一开始,很多人不服气,尤其那些老油条。
但她手腕硬,同时又公平,奖罚分明。
渐渐地,大家也就都服了。
「是吗?」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我总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
「我有时想,这么大个公司,上百号人,他们的生计,他们的家庭,都压在我肩上。我走错一步,可能就会影响很多人。」
她声音里,透着丝我从未察觉的疲惫。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能专心开车,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那小片路面。
「我父亲,以前也是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她像是说给我听,又像自言自语,「他总跟我说,当总经理,就像开船。你得时刻看着航向,不能偏,还得注意水下暗礁。船上所有人,都把命交给你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黑暗。
「我刚来的时候,很多人不服我。他们觉得我年轻,是女的,还靠我爸的关系上位。开会时,底下人交头接耳,当着我面摔杯子。那段时间,我天天失眠。」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下。
这些事我隐约听说过一些,但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天生就强大的人,什么都不怕。
原来,她也会失眠。
「后来,我想明白了。」她继续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我能管的,就是我自己,还有这个公司。只要我能让公司好起来,让大家都能挣到钱,他们自然就服了。」
车子驶过个拐弯,前方路灯渐渐多起来。
我们快到杭州了。
城市的灯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当司机,是不是也挺累?」她忽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还行。习惯了。」
「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以后?
我从没想过那么远。
我父亲是公司的老员工,开了辈子机床。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接他班,在公司有个安稳活儿。
当司机,已经超出他预期。
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个美差,轻松,体面,还能跟领导到处跑,见世面。
我也一直觉得挺好。
「没想过。」我老老实实回答。
车里的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默。
收音机里的一首歌正好唱完。
电台主持人用种很温柔的声音说:「感谢收听,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祝你有个安静的夜晚。」
随后,便是沙沙的电流声。
我把收音机关了。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市区。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喧闹得多。
路边霓虹灯闪烁,商店里传来嘈杂音乐。
06
我们找了家国营宾馆住下。
她要了个单间。
我本来也想开单间,但她坚持让我和另一个来开会的公司司机合住标间,说要给公司节约开支。
我拗不过她。
躺在宾馆陌生的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和我同屋的那个司机,已经打起响亮的呼噜。
我脑子里全是今天发生的一幕一幕。
抛锚的帕萨特,滚烫的省道,农家小院里的西红柿,她坐在槐树下给小翠讲故事的侧脸,还有她在车里说的那些话。
我觉得,我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一次。
第二天,招商会。
她像变了个人。
穿着身剪裁得体的套装,化了淡妆,站在会场里,自信,干练,和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经销商、老板们侃侃而谈。
我在会场外等她。
从上午等到下午,她才出来。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着光。
「成了。」她对我说了两个字。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公司接下来半年有活干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轻松很多。
她甚至主动跟我聊天,问了问我的家庭情况。
当她得知我还没对象时,还开玩笑说,要不要让公司行政部的姐姐给我介绍一个。
我红着脸,一个劲儿摆手。
车子平稳行驶在高速上。
夕阳从侧面车窗照进来,把整个车厢染成片温暖的橘黄色。
她好像累了,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我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片淡淡阴影。
她的眉头,即便睡着了,也还是微微蹙着。
我下意识放慢车速,尽量让车开得更稳些。
我希望她能多睡会儿。
回到公司,已是深夜。
厂区里一片寂静,只有几个车间的灯还亮着,那是上夜班的工人。
我把车停在办公楼下。
「江总,到了。」我轻声说。
她「嗯」了声,慢慢睁开眼。
或许是刚睡醒,她眼神还有些迷蒙。
她揉揉眼睛,下了车。
我也跟着下车,准备把她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
「不用,我自己来。」她说。
她打开后备箱,拿出自己的小行李箱。
「小赵,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
「不辛苦。」
我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转身,准备上楼。
就在她走到楼道口,身影快要被黑暗吞没时,她忽然又停下,转过身。
「对了。」
她朝我走回来。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下。
她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
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股淡淡的、好闻的洗衣液香味。
夜很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在胸口。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目光,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然后,她凑近我耳朵,用种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了句话。
那句话,像股微弱的电流,瞬间穿过我身体。
我大脑一片空白。
她说——
「小赵,」
她的声音轻得像夜风。
「今天,谢谢你陪着我。」
她顿了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以后,我可能还会需要你。」
说完,她转身上楼,消失在黑暗里。
我站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一样。
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这是什么意思?
是工作上的需要,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
那一夜,我失眠了。
07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我还是她的司机。
每天准时开车送她上下班,出差时跟在她身后提行李。
但有些东西,悄悄地不一样了。
她开始会在车上主动跟我聊天。
不再只是公事公办的吩咐,而是会问我周末做了什么,家里人身体怎么样。
有时候加班到很晚,她会让我先去食堂打饭,说不用饿着肚子等她。
有一次,我感冒了,嗓子哑得厉害。
她听出来了,第二天车上就多了一盒润喉片。
「放在车里,你自己拿。」她说得很随意,像是顺手的事。
但我知道,这不是顺手。
公司附近的药店离她办公室有两条街。
她是特意去买的。
我攥着那盒润喉片,心里像装了一团火。
又过了一个月,公司开秋季动员大会。
江晚星在台上讲话,我在台下最角落的位置站着。
她说,公司第三季度业绩创新高,这是全体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
她说,接下来公司要扩大规模,会提拔一批年轻骨干。
散会后,行政部张姐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赵,恭喜你啊。」张姐笑眯眯地说。
我一脸懵:「张姐,恭喜我什么?」
「江总点名要调你去市场部做业务助理。这可是好机会,离开司机岗位,以后有前途多了。」
市场部是公司的核心部门,业务助理虽然职位不高,但能学到很多东西。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我不再只是个司机。
我不再只是那个替她开车门、提行李的人。
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去敲她办公室的门。
「进来。」
她还在加班,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
「江总,我听说……调我去市场部的事。」
「嗯,」她头也不抬,继续看文件,「有问题吗?」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是我?」
她这才抬起头,看着我。
办公室的灯光从上方打下来,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因为你有潜力。」她说,「那天在路上,你说你没想过以后做什么。我替你想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
「司机这个岗位,对你来说是个限制。」她继续说,「你年轻,应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如果不当司机,我就不能每天见到她了。
但这话我说不出口。
「怎么,不愿意去?」她挑了挑眉。
「不是,我很感激江总给我这个机会。」
「那就好好干。」她说,「别让我失望。」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她在给我机会。
让我有资格,站在离她更近一点的地方。
08
调到市场部后,我的生活彻底变了。
每天要处理大量的客户资料,跟着部门经理跑客户,学习业务知识。
忙得脚不沾地。
但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知道,她在看着我。
有时候路过她办公室,我会看到她正好也在看向走廊的方向。
我们的目光会在空气中相遇。
然后她会很快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工作。
而我的心,会漏跳一拍。
冬天来了。
公司年会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她穿礼服的样子。
深蓝色的长裙,剪裁修身,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很完美。
她把头发盘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
耳朵上戴着一对简单的珍珠耳环。
她站在人群中央,端着香槟和各部门的负责人交谈。
笑容得体,举止优雅。
我站在角落里,看得入神。
「看什么呢?」
市场部的老张突然拍了拍我肩膀。
我吓了一跳,「没,没看什么。」
「少来,」老张笑得很暧昧,「你盯着江总看了快十分钟了。小伙子,眼神可藏不住啊。」
我脸一下子红了。
「别瞎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老张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你对江总,那可不是普通的尊敬。」
我心里一慌。
「老张,你可别乱说。」
「我是过来人,看得清楚。」老张拍拍我,「不过我劝你啊,还是别想太多。江总那种女人,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这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是啊,我怎么能奢望什么。
我不过是从司机变成了业务助理。
而她是总经理。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道鸿沟,是一整座山。
年会进行到一半,江晚星上台致辞。
她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说公司的未来,说大家的努力。
最后,她举起酒杯。
「新的一年,我们一起加油。」
台下掌声雷动。
我也跟着鼓掌。
但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年会结束后,我去停车场取车。
是的,虽然我调去了市场部,但有需要的时候,我还是会给江晚星开车。
因为新来的司机她不满意,说开车不稳。
我站在车旁等她。
夜很冷,哈出的气都能看见白雾。
过了一会儿,她从酒店出来,身上披着一件长大衣。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让小李送我吗?」
「小李家里有事,我正好在,就过来了。」
其实是我主动要求的。
我不想把送她回家这件事,交给别人。
她没说什么,上了车。
车里很安静。
我打开暖风,把温度调到她喜欢的24度。
收音机里正好在放一首老歌,节奏缓慢,旋律忧伤。
「今天,玩得开心吗?」我忍不住问。
「还行。」她说,「就是有点累。」
「那您早点休息。」
「嗯。」
又是沉默。
红绿灯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靠在座位上,眼睛闭着,眉头微微皱着。
她好像真的很累。
「嗯?」
「你在市场部,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学到东西了吗?」
「学到了。很多。」我说,「谢谢江总给我这个机会。」
她睁开眼,透过后视镜看着我。
「不用谢我。」她说,「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我的心跳又乱了。
09
过完年,公司来了个新副总。
姓方,三十出头,海归,背景很硬。
据说是董事会空降下来的,要协助江晚星管理公司。
方副总长得很帅,西装笔挺,说话带着点外国腔调。
他一来就对公司进行大调整。
很多老员工不满,但又不敢说什么。
因为他背后站着董事会。
更要命的是,方副总对江晚星,态度很特别。
开会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她旁边。
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看着她。
有一次我去送文件,正好撞见他在江晚星办公室里。
他倚在她办公桌边,笑着说着什么。
江晚星皱着眉,明显不太高兴。
看到我进来,她眼神一亮。
「小赵,文件拿来了?」
「是的,江总。」
我把文件递给她,顺便多站了一会儿。
方副总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不悦。
「你就是小赵?以前给江总开车的那个?」
「是的,方副总。」
「现在在市场部?」
「是的。」
「嗯,」他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那种语气,像是在赶人。
我看了江晚星一眼。
她朝我微微点头。
我只好退出办公室。
但心里很不舒服。
接下来的日子,方副总对江晚星的追求,越来越明显。
他会在下班的时候,主动说要送她回家。
会在公司聚餐的时候,坐在她身边。
甚至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江总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女性。
公司里开始有流言。
说方副总和江总关系不一般。
说他们很快就会在一起。
甚至有人说,董事会派方副总来,就是要跟江晚星联姻,巩固公司的管理层。
我听着这些话,心像被刀割一样。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是个小小的业务助理。
我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她的感情?
那段时间,我很少见到她。
她忙,我也忙。
偶尔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她会对我点点头,然后匆匆离开。
我们之间好像又隔着一道墙。
比之前更厚,更高。
直到那个春天的晚上。
10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
整个办公楼几乎都空了。
我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发现江晚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敲了敲门。
「进。」
她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着一堆文件。
脸色很不好,眼睛红红的。
「江总,这么晚还没走?」
她看到是我,愣了一下。
「小赵,你也还在?」
「刚准备走。」我说,「您……没事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没事。就是有点烦心事。」
我想问,但不知道该不该问。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进来吧。门关上。」
我照做了。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坐下,心跳得很快。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
「小赵,你觉得方副总这个人怎么样?」
我心里一紧。
「我不太了解方副总。」
「说实话。」
我犹豫了一下:「挺有能力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有时候做事太激进,不太考虑老员工的感受。」
她点点头。
「董事会让他来,是想让他辅助我。」她说,「但其实,他们是想让他监视我。」
「董事会对我不满。觉得我太年轻,管理风格太强硬。」她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觉得,我需要一个男人来帮我。」
「可是您做得很好啊。」我忍不住说。
「做得好有什么用?」她说,「我始终是个女人。在他们眼里,女人就该温柔,就该听话,就该找个男人依靠。」
她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愤怒。
「方副总追求你?」我鼓起勇气问。
她看了我一眼。
「算是吧。」她说,「他说,我们可以联手,把公司做得更大。他说,我们很般配。」
我的心像被掐住了。
「那您……」
「我拒绝了。」她说。
我猛地抬头看她。
她正看着我,眼神很直接。
「我不喜欢他。」她说,「我不会为了公司,为了利益,跟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江总……」
「小赵,」她打断我,「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吗?」
我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说,以后我可能还会需要你。」
「我记得。」
「我现在,需要你。」
她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我需要有个人,站在我这边。不是因为利益,不是因为前途,就只是因为……」
她停顿了一下。
「因为相信我。」
我站起来,走到她办公桌前。
「江总,我一直站在您这边。」
我的声音很坚定。
「从那天在国道上,您没有责怪我,而是跟我一起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愿意站在您这边。」
她看着我,眼眶突然红了。
「傻瓜。」她说,声音有点哑,「我这边可不好站。可能会得罪人,可能会影响你的前途。」
「我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空气好像凝固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
但那种安静,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的安静,是隔阂。
现在的安静,是默契。
11
接下来的几个月,公司内部的斗争越来越激烈。
方副总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但暗地里,他在不断架空江晚星的权力。
他拉拢了几个部门经理。
在董事会面前,说江晚星管理风格有问题。
甚至在一次重要的客户谈判上,他故意给江晚星设了个局。
让她在客户面前出丑。
那次我就在现场。
看着江晚星强撑着保持微笑,耐心解释。
我的拳头攥得死紧。
会议结束后,江晚星回到办公室,把自己关在里面。
我在外面徘徊了很久。
最后还是敲了门。
「江总,是我。」
门开了。
她站在门口,脸色很苍白。
「进来吧。」
我进去,关上门。
她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累了?」我问。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江总,您不是孤军奋战。」
她抬起头看我。
「我知道我能力有限。」我说,「但只要您需要,我随时都在。」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站在我这边,可能会……」
「会怎样都没关系。」我打断她,「我说过,我不在乎。」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
那是我见过她最放松的笑容。
「你真傻。」她说。
「我知道。」
那天之后,我开始更主动地帮她。
收集方副总的不利证据。
联系那些支持江晚星的老员工。
甚至利用市场部的关系,巩固她在客户那边的口碑。
我们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有时候加班到深夜。
她会叫外卖,和我一起在办公室吃。
有时候遇到难题。
我们会一起讨论,想办法解决。
慢慢地,那些流言变了。
不再是「江总和方副总」。
而是「江总身边那个姓赵的小伙子」。
我知道这些流言对她不好。
但她好像不在乎。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江总,外面那些话……」
「让他们说。」她说,「清者自清。」
「可是……」
「小赵,」她看着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在乎,那个人是不是真心对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特别。
让我的心跳得很快。
12
转折点来得很突然。
那是个初夏的傍晚。
公司突然召开紧急董事会。
江晚星被叫去开会。
她进去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我在外面等着。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天都黑了,会还没开完。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
终于,会议室的门开了。
江晚星走出来,脸色很差。
身后跟着方副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江总,考虑清楚了吗?」他说。
江晚星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我快步跟上去。
「走,送我回家。」她的声音很冷。
车上,她一言不发。
我想问,但不敢问。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快到她家的时候,她突然说:「停车。」
我把车停在路边。
她转过身,看着我。
路灯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赵,如果我离开公司,你怎么办?」
「您要离开?」
「董事会给了我两个选择。」她说,「要么,接受方副总做CEO,我退居二线。要么,我主动辞职。」
我的脑子嗡嗡响。
「这不公平!是您把公司带到今天的!」
「公平?」她苦笑,「商场上哪有公平。」
「那您选什么?」
她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我还没想好。」
「如果您走,我也走。」我说。
她愣住了。
「你疯了?你好不容易从司机升到业务助理,你有前途的。」
「没有您,这个公司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我说得很认真。
她的眼睛红了。
「小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江总,这些年,您教会我很多。不只是工作,还有做人。您让我知道,什么叫坚持,什么叫原则。」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欺负,什么都不做。」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我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如果我走,我想自己创业。」
「我跟着您。」
「会很难。从零开始,可能会失败。」
「我不怕。」
她转过头,眼睛里有泪光。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我喜欢你。
从那天在国道上,看到你坐在槐树下给小翠讲故事的时候。
从你给我买润喉片的时候。
从你愿意相信我,给我机会的时候。
我就喜欢上你了。
但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太大了。
她是总经理,我只是个业务助理。
即使她要创业,即使我们要一起从头开始。
她依然是老板,我依然是员工。
「因为您是个值得追随的人。」我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赵……」
「江总,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
13
一周后,江晚星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
她站在台上,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脸上是我熟悉的那种坚定表情。
「各位同事,」她开口,声音清晰有力,「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我将辞去总经理的职务。」
台下一片哗然。
方副总坐在前排,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但是,」江晚星继续说,「我不会离开这个行业。我会创立自己的公司,继续在医药领域深耕。」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
「如果有愿意跟我一起的,我的门永远敞开。」
说完,她走下台。
全场寂静。
然后,我站了起来。
「江总,我愿意跟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江晚星也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亮亮的。
然后,市场部的老张也站起来。
「我也愿意。」
接着,财务部的小李。
行政部的张姐。
一个接一个。
最后,有十几个人站了起来。
方副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江晚星看着我们,眼眶红了。
「谢谢大家。」她说。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江晚星租了个小办公室,注册了新公司。
我们这些追随她的人,成了创始团队。
没有豪华的办公环境。
没有完善的福利待遇。
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对未来的期待。
我从业务助理,变成了她的特别助理。
名义上是助理,其实什么都要做。
跑客户,谈合作,处理文件,甚至搬货。
但我不觉得累。
因为我每天都能看到她。
看到她为了一个订单奔波的样子。
看到她拿到第一笔投资时开心的样子。
看到她带着团队加班到深夜的样子。
这样的她,比在原来公司做总经理时,更加光彩夺目。
半年后,新公司拿下了第一个大客户。
那天晚上,江晚星请大家吃饭庆祝。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醉了。
我也喝了不少。
散场后,我送她回家。
车上,她靠在座位上,脸颊微红。
「小赵。」
「你后悔吗?跟着我出来。」
「不后悔。」
「骗人。你本来可以在原来公司好好发展的。」
「我没骗人。」我说,「跟着您,我学到的东西,比在原来公司十年学到的都多。」
她笑了。
「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实话。」
车子停在她家楼下。
她没有马上下车。
我也没催她。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小赵,」她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当初要调你去市场部?」
「您说过,是因为我有潜力。」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她转过头看我。
路灯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很亮。
「另一部分原因是……」
「是我不想让你只是我的司机。」
「我想让你,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湖心。
激起层层涟漪。
「江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公司的电话。
重要客户临时要改合同条款。
她不得不接。
那个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
14
接下来的一年,公司发展得很快。
我们从十几个人,扩张到上百人。
从小办公室,搬进了写字楼。
我也从特别助理,升任了市场总监。
但我和江晚星之间,却好像隔了一层纸。
那层纸,谁都不敢捅破。
我们依然会一起加班。
依然会一起讨论公司的发展。
但那天晚上没说完的话,再也没有机会继续。
因为公司太忙了。
忙到我们除了工作,没有时间谈别的。
直到那个秋天。
公司接到一个大项目。
需要去外地考察,为期一周。
江晚星决定亲自去。
她点名要我跟着。
我们又一次,两个人上路了。
这次不是去杭州。
而是去北方的一个工业城市。
飞机上,她坐在我旁边。
看着窗外的云层,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我问。
「想起第一次出差。」她说,「那辆抛锚的帕萨特。」
我也笑了。
「那次真是惊险。」
「但也是那次,」她转过头看我,「让我知道,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江总,」我犹豫了一下,「那天晚上,您说您想让我有资格站在您身边。现在……我有资格了吗?」
然后笑了。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市场总监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开车的司机了。」
「那又怎样?」
「所以我想问,」我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有没有资格……」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等着,眼神很温柔。
「有没有资格,追求您。」
我终于说出口了。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
周围的乘客都在闭目休息。
只有我们两个,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对视着。
她没有马上回答。
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感动,也有犹豫。
「小赵,」她轻声说,「你知道我们之间……」
「我知道。」我打断她,「我知道您比我大三岁。我知道您是老板,我是员工。我知道这样不合适。」
「但是江总,」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喜欢您。从很久以前就喜欢。」
「从那天在国道上,您没有责怪我,而是跟我一起走的时候。」
「从您给我润喉片的时候。」
「从您愿意相信我,给我机会的时候。」
「我就喜欢上您了。」
她的眼眶红了。
「傻瓜。」她说,声音有点哑,「你怎么这么傻。」
「我知道我傻。」我说,「但我就是忍不住。」
「江总,您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我继续说,「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的心意。」
她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赵,你知道吗?」她轻声说。
「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在办公楼下,我对你说的那句话……」
「其实,还有后半句。」
「是什么?」
她凑近我,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
「后半句是……」
「是,不只是工作上。」
飞机外的云层越来越厚。
我们就这样,在云端之上,说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这份终于说出口的感情。
飞机降落。
我们走出机场。
北方的秋天,风有点凉。
她裹紧了外套。
我下意识想把自己的外套给她。
但她阻止了我。
「我不冷。」她说,然后笑了,「而且,现在可以让你做的事,可不只是借外套了。」
她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也很暖。
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前路未知。
但我不怕。
因为她在我身边。
而我,终于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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