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节,我尚在陕北山间,握紧手中放羊的长鞭,目光却早已穿越重重山峦,投向山外那未知的广阔世界。后来,我终于走出大山,踏进了古城西安,竟在一所民办高职专科学校寻得了一份招生工作。招生办黄主任宽厚温和,待我如子侄,令我初尝人间暖意。然而,黄主任与隔壁学生处刘处长之间,却早已悄然结下彼此难解的梁子。而我,这从黄土地上来的懵懂少年,尚不知晓,自己早已被置于那暗流汹涌的漩涡边缘。
那日,我因招生任务繁重,心中压力颇大,刚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转弯处正低头查看手机上一串待处理名单,焦灼之间忍不住长叹一声。谁知,叹息声刚落,我竟一头撞上了前方某人坚实的后背——抬头一看,正是学生处刘处长!
他挺直腰板,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比北地最凛冽的朔风更刺骨:“哼,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晦气都让你叹出来了,难怪你们招生办最近乌烟瘴气!”
我一时张口结舌,惶恐得连道歉都忘了说出口。刘处长却不再多言,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转身离去。那笑容如冰锥刺入我脊背,寒意瞬间蔓延开来。
从那之后,我仿佛成了刘处长眼中一枚碍事的钉子。先是招生资料莫名在传送途中消失无踪,而后又出了“漏登学生信息”的严重差错。当黄主任皱着眉头,在办公室当众提起这事时,刘处长竟也“恰巧”路过。他停在门口,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黄主任,你们招生办这位‘新锐’,做事毛手毛脚啊。我看,怕是得好好教教规矩才行。”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密密扎入我的耳中。
我的处境一日比一日艰难。黄主任虽尽力维护,却终究无法彻底消解刘处长如影随形的刁难。后来,我的工位竟被直接移到了走廊尽头,仿佛我成了某种需要隔离的污点。那狭窄过道人来人往,各种目光如芒刺背,连空气也似被无形的鄙薄与审视所填满。我仿佛被放逐于孤岛之上,四周皆是汹涌的冷眼之海。
我试图在黄主任面前解释,可刘处长的权威话语如巨石压顶,我的申辩微弱得如同蚊蚋低鸣。曾经一起谈笑的同事,如今纷纷避开我的目光,如同躲避瘟疫。办公室的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关上了我留在此地的希望之门。我终是明白,这里已无我立锥之地。
被迫离职的当日,我如同被抽去筋骨般回到出租屋。已是腊月二十,距离除夕仅仅十天而已。我清点着钱包里仅剩的几张零钱,连一张回乡的车票也买不起了。窗外,西安城已开始披挂浓烈的年节盛装,可这喜庆与温暖,却与我毫无干系。
夜半两点,我实在难以忍受出租屋四面墙的沉重挤压,最终裹紧单薄的衣服,漫无目的地晃荡在街头。寒流席卷,气温骤降至零下十五度,冻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这座古老的城市在霓虹灯下闪耀着梦幻般的华彩,车灯流泻如河,出租车载着晚归的人们驶向温暖的港湾。我透过一家便利店的玻璃窗,望见里面热气蒸腾,年轻的店员捧着一碗泡面,脸上洋溢着暖融融的笑容。不远处公交站,一对情侣依偎着等车,女孩轻轻跺着脚,男孩敞开大衣将她裹了进去,两人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灯光下交缠、消散,凝成一片温存的雾气。
那些人间烟火,那些近在咫尺的暖意,像滚烫的沙子灌进我冻僵的眼眶。我垂下头,麻木地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踏在彻骨的寒冰上。寒风更加猛烈地吹刮着,似乎要穿透我的骨头,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旧外套的口袋,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粗布小袋——里面是离家时,特意从老屋后山梁上捧起的一抔黄土。我紧紧攥住它,仿佛攥住被冻僵的心尖上最后一点微温。这来自故土的沙砾,粗糙地摩擦着我的掌心,似乎无声诉说着黄土高原的苍茫与沉默。它是我无法归去的远方,亦是我此刻唯一能握住的、沉默的故乡。
我深一脚浅一脚,最终走回了蜗居的城中村。楼道漆黑一片,声控灯早已坏了多时。我摸索着冰冷的铁扶手,一步步往上爬,如同攀登一座望不见顶的冰山。推开房门,一股陈旧的寒气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风更显凝滞。我摸索着按下开关,昏黄的光线挣扎着亮起,照亮这小小的、冰冷的方寸之地。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变幻的光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跳跃着,却一丝也暖不了这屋里的空气。
我坐到床沿,摊开手掌,那袋来自家乡的黄土静静躺在手心。粗布的纹理清晰可辨,沾着几粒细小的、倔强的沙尘。我将它轻轻贴在脸颊上,闭上眼。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陕北高原上浩荡的风声,呼啸着掠过贫瘠而广袤的沟壑梁峁,带着黄沙的气息,粗粝、苍凉,却又蕴含着某种生生不息的力量。
我的出租屋在城市的边缘,窗外是未曾停歇的都市喧嚣,屋内是凝固的寒夜。长安的雪依然无声覆盖着千年的街道,也覆盖着我这个异乡人年轻的困顿。摊在掌中的那抔黄土,是来处无声的铭刻,也是风雪夜归人心中尚未熄灭的坐标。
或许所有的跋涉都始于这样寒冷的夜晚,掌中那点微温的故土,正是大地埋入你生命的根脉印记——它默默提醒,冻土之下总有春讯,人当如种子,在寒夜蓄力,只待破土向光。
— END —
声明:本文为真实故事改编,图为免费正版图库,仅供参考。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