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通用汽车中国区连续盈利的消息，让不少人觉得这头大象终于学会了跳舞，甚至开始把它当成合资品牌转型的典范来吹。每当看到这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剧本，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在看一部精心剪辑过的预告片的错觉，那些最关键、最哭笑不得的镜头，八成都被剪掉了。
我们不妨先祛魅一下这个所谓的“转型神话”。报道里提到一个细节，说上汽通用通过中方团队的“充分授权”，把一款核心车型（比如GL8）的换代周期，从惊人的36个月，压缩到了一半，也就是18个月。看到这里，我没感到振奋，反而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三十六个月？兄弟们，这是什么时间概念？在2024年的中国市场，三十六个月，差不多能隔一代人了。在深圳，三十六个月，一家公司都能从PPT干到纳斯达克敲钟，然后因为创始人内斗撕逼倒闭一个来回了。你一个卖车的，居然要用三年时间去琢磨一款迭代产品，这已经不是反应慢了，这是在另一个时区，用着另一套历法。
所以，这个故事的本质，根本不是一个“优等生”如何通过努力变得更优秀，而是一个差点要被开除学籍的“后进生”，终于把挂了三年的科给补上了。他们不是发明了什么新式武器，只是终于把生锈的火枪换成了能打响的而已。把一个从-50分回到60分及格线的操作，包装成一个从90分到100分的飞跃，这本身就是一种人设的构建。这背后透露出的，恰恰是跨国公司那种深入骨髓的傲慢与迟钝，那种典型的“草台班子”气息——外表光鲜亮丽的全球总部，内部的决策流程可能还不如我们楼下小卖部老板决定明天要不要多进几箱可乐来得快。
这个场景，总让我想起一百多年前的晚清。当时的大清国，坐拥全球第一的人口和看似庞大的经济体量，面对西洋人的坚船利炮，一开始也是懵的。他们的反应是什么？不是立刻改革制度，而是搞“洋务运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核心思想是，我大清的制度是完美的，只是技术上暂时落后了，我们买几艘船，建几个兵工厂，把“器物”层面的短板补上，就又能万国来朝了。
你看今天的通用，是不是有那味儿了？它的全球平台、它的底特律研发中心，就是它的“体”，是它的“紫禁城”和“军机处”。而中国市场飞速迭代的新能源车、智能座舱，就是西洋人的“坚船利炮”。当这套老体系被“中国速度”这个变量打得找不着北，亏损到肉疼之后，总部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倒重来，而是“放权”。“放权”这个词听着好听，本质上就是一种现代版的“洋务运动”授权。它说的是：“好吧，你们中国团队更懂那些‘奇技淫巧’，那‘造船’、‘造炮’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可以在中国搞一些特区，用更快的速度去模仿和追赶。但记住，我大清的祖制不能变。”
所以，GL8的18个月换代，奥特能平台在中国市场的加速落地，本质上都是“洋务运动”的产物。它解决了燃眉之急，让财报好看了，让股价稳住了，但那个最核心的矛盾——一个基于上个世纪燃油车时代建立起来的、以机械工程为核心、以年度为单位进行迭代的全球性官僚体系，如何与一个以软件为核心、以周为单位进行迭代的区域性市场进行根本性融合？这个问题，它没有回答，甚至不敢去触碰。
这就引出了一个更宏观，也更让人无奈的现实：全球化的黄金时代，可能真的过去了，尤其是在消费品领域。过去，一家跨国巨头成功的秘诀是“规模效应”，用一个全球化的平台，摊平成本，收割全世界。一款福克斯，一款高尔夫，可以稍作修改就卖遍全球。但现在，这套逻辑正在失灵。失灵的原因，不是因为逆全球化，而是因为消费市场的“部落化”和“高速化”。
中国市场，就是一个被高度“电子化”了的超级部落。这里的消费者，已经被智能手机训练成了全世界最挑剔、最没有耐心的用户。他们衡量一辆车的标准，不再是三大件有多扎实，而是你的车机卡不卡，语音助手傻不傻，OTA升级勤不勤快。汽车产业的本质，正在从一个“硬件定义”的制造业，加速滑向一个“软件定义”的消费电子行业。而这恰恰是所有传统机械帝国最深的梦魇。因为软件的战争，打的是生态，是迭代速度，是用户运营，这些东西恰恰是去中心化的，是反官僚的。
通用所谓的“转型”，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它不是因为高瞻远瞩，而是因为实实在在的痛。当你的现金牛业务被人用你看不懂的方式蚕食，当你的市场份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任何组织都会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把权力下放到离炮火最近的地方，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这并不值得被歌颂，因为这本该是常识。一个组织如果需要等到快死了才想起常识，那它的生命力本身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以，对通用连续四个季度的盈利，我们得抱有一颗平常心。这证明了这头大象的体量还在，血还够厚，在把一些最离谱的镣铐（比如36个月的研发周期）砸碎之后，它还能跑起来。但这绝不意味着它已经赢得了未来的战争。它只是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可以下地走两步了。而窗外，那些把它送进ICU的对手们，早就在参加百米冲刺的决赛了。这场战争的终局，远未到来。它不再是单纯的技术或产品之争，而是两种组织范式、两种文化基因、两种时间观念的对决。
我们这些坐在场边分析地缘、解构战略的，说到底，不也就是给这出永不落幕的草台班子大戏，捧个人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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