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冰冷的金属巨鸟刺破云霄,机舱里回荡着乘客们的欢声笑语和对我的无情嘲弄时,只有我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悬挂在死神的镰刀之上。
他们笑我这个退休老头疯癫、固执,却不知我曾驾驭这钢铁雄鹰四十年。
半小时后,当机长颤抖的声音响彻客舱,宣布紧急返航时,所有的嘲笑都凝固成了恐惧。
而那时,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01
窗外的地勤人员像勤劳的工蚁,正进行着最后的检查。
阳光透过候机大厅的巨大落地窗,在我苍老的面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叫李卫国,一个小时前,我正式告别了长达四十年的飞行生涯。
胸前那枚沉甸甸的功勋飞行员徽章,已经被我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盒子里,此刻,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休老头,准备乘坐民航客机,去另一座城市见我那刚刚生了二胎的女儿。
这感觉很奇妙。
四十年来,我永远是坐在驾驶舱里,手握操纵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成百上千的旅客安全送达目的地。
而今天,我第一次以乘客的身份,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的手上。
说实话,心里有些没底。
这并非不信任,而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职业本能,一种对天空的敬畏和对机械的苛刻。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即将执飞我们这次航班的空客A321。
它的机身线条流畅,涂装崭新,在阳光下熠ANA生辉。
地勤人员正在对飞机进行绕机检查,每一个步骤都显得那么熟悉。
我的目光从机头扫到机翼,再到发动机,最后,定格在了飞机的尾翼上。
垂直尾翼高高耸立,如同鲨鱼的背鳍,稳定着这架数百吨的庞然大物。
然而,就在我目光触及垂直尾翼和水平尾翼连接处的方向舵时,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的一个液压舵机保护盖似乎有些异样。
在正常状态下,它应该是完全闭合,严丝合缝的。
但从我这个刁钻的角度看过去,那盖板的边缘似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仿佛在最后的检修中被忽略了。
我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四十年的高空飞行,赋予了我鹰隼般锐利的视力。
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液压系统,飞机的“血液”和“神经”,任何一点微小的渗漏,在高空中都可能演变成致命的故障。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我喃喃自语,试图安慰自己。
退休了,该放下了,别再用驾驶员的标准去审视一切。
现在的民航飞机安全系数极高,有各种冗余系统和严格的检查程序,一个小小的盖板缝隙,或许根本无伤大雅。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我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向登机口。
走过廊桥,踏入机舱的那一刻,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包裹了我。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消毒水和航空煤油混合的味道。
一位年轻靓丽的空姐站在门口,微笑着对每一位乘客说“欢迎乘坐”。
我冲她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她身后的窗户,再次望向那片尾翼。
角度变了,看不清了。
我的座位在商务舱第三排靠窗。
坐下后,那种不安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飞行手册上的故障预案。
方向舵液压失灵,会导致飞机航向失控,尤其是在起飞和降落的关键阶段,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着。
这不是杞人忧天,这是四十年来,用无数次平安起降换来的职业直觉。
这种直觉,曾在万米高空帮我躲过雷暴,也曾在发动机失效的危急时刻,指引我备降成功。
我不能拿一飞机人的生命去赌那个“万一”。
我解开刚刚系好的安全带,站起身。
02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刚才在门口迎接我的那位空姐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但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她的胸牌上写着“张悦”。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专业:“你好,我能不能和你们机长谈谈?我觉得这架飞机的尾翼有点问题。”
张悦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只是笑意淡了几分。
她显然把我当成了那种喜欢没事找事,或者有飞行恐惧症的乘客。
“先生,请您放心,我们的飞机在起飞前都经过了非常严格和全面的检查,完全符合安全标准。请您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她的语气客气,但言语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敷衍。
我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当了四十年飞行员,刚刚退休。就在候机楼,我看到飞机垂直尾翼下方的方向舵液压舵机保护盖有缝隙,这可能意味着液压油渗漏的风险。我需要机长亲自确认一下。”
“飞行员?”张悦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今天穿得就是一件普通夹克,头发花白,看上去和公园里遛鸟的大爷没什么区别。
她的眼神里,怀疑和不耐烦的神色更浓了。
“先生,感谢您的……提醒。但是地面机务已经确认过,飞机没有任何问题。请您回到座位,不要影响其他乘客。”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不是尊不尊重我的问题,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小姑娘,这不是提醒,是警告!我用我的职业生涯担保,那个地方绝对有问题!你现在必须立刻通知机长,让他延迟起飞,重新检查!”
我的大嗓门立刻吸引了周围乘客的注意。
坐在我斜前方的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转过头来,他不耐烦地摘下耳机,用一种傲慢的腔调说:“我说这位大爷,您是不是坐飞机坐出幻觉了?人家航空公司几百上千万的设备检查,还不如您老人家的一双眼睛?别耽误大家的时间行不行?我一会儿还有一个几百万的合同要谈呢。”
他这一开口,就像点燃了火药桶。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啊,老先生,您就别添乱了,坐下吧。”
“现在的糟老头子,就喜欢倚老卖老,博眼球!”
“哈哈,还飞行员,你要是飞行员,我就是宇航员了!”
一个年轻女孩甚至拿出了手机,对着我拍了起来,一边拍一边嬉笑着说:“快看,飞机上遇到一个奇葩大爷,说自己是飞行员,要教机长开飞机呢!”
嘲笑声、议论声、手机摄像头的闪光,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张悦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她觉得我在故意让她难堪。
她加重了语气:“这位先生,我最后一次警告您,请您立刻回到座位上!否则,为了飞行安全,我们将不得不请机场安保人员介入!”
我气得浑身发抖。
四十年,我将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都献给了蓝天,我将每一次飞行的安全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可今天,我退休后的第一次飞行,我的经验和警告,换来的却是满飞机的嘲弄和威胁!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或讥讽、或冷漠、或不耐烦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们不知道,他们此刻的安逸,是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平衡之上。
他们更不知道,一个微小的机械故障,在万米高空会造成怎样毁灭性的的后果。
“好,好……”我连说了两个好,不是妥协,而是被气笑了。
我指着窗外,对张悦,也对所有人说:“你们会后悔的。我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但如果不是,今天机上所有人的命,都得为你们此刻的愚蠢和傲慢买单!”
说完,我重重地坐回座位,猛地系上了安全带,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任何人。
嘲笑声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心如死灰。
03
飞机关上了舱门,缓缓离开了廊桥,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增大,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地面景物在飞速后退。
我的心,随着飞机的每一次颠簸而下沉。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极细微的、不正常的震动,正从飞机的尾部,通过机身骨架,传递到我的座位上。
这种震动非常轻微,普通乘客根本无法察觉,他们只当是飞机滑行时的正常抖动。
但对我来说,这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通过脉搏的微弱异常,就能判断出病人的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这震动频率不对,它带着一种液压系统压力不稳时特有的“脉冲感”。
我的预感被证实了,那个该死的舵机真的有问题。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飞机还在地面,一切还来得及。
只要在起飞前停下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再次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呼叫铃。
铃声尖锐地响起,张悦踩着高跟鞋,一脸不情愿地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写满了“你还想怎么样”的表情。
“先生,又怎么了?”她的语气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我压低声音,用最急促、最诚恳的语气说:“听着,我能感觉到飞机的尾舵在异常震动,液压系统肯定有问题!现在立刻掉头还来得及!让机长用内部通讯联系塔台,说飞机出现机械故障,要求返回检查,这是最后的机会!”
张悦看我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甚至懒得再跟我多说一句话,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先生,请您不要再无理取闹。”然后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是想非礼她,而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
“你干什么!放手!”张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用力想甩开我的手。
这一下,彻底引爆了整个商务舱。
那个油头粉面的王总“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个老流氓,说不过人家就动手是吧?空姐!别怕他!我给你作证,他骚扰你!”
“保安呢?机上没有安全员吗?把这老东西拷起来!”
“真是丢人现眼,为老不尊!”
一时间,群情激愤。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乘务员和另一名空姐闻声赶来,看到我和张悦拉扯的样子,立刻冲了过来,用力分开了我们。
男乘务员将我挡在身后,用警告的眼神瞪着我,而张悦则委屈地揉着手腕,眼圈都红了。
乘务长也赶了过来,她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表情严肃。
她听了张悦和周围乘客添油加醋的“汇报”,脸色变得铁青。
她走到我面前,用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说道:“这位先生,您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飞行安全和客舱秩序。现在,我代表机长正式向您发出警告。在接下来的航程中,如果您再有任何干扰机组工作的行为,我们将在落地后立刻将您移交机场警方处理!现在,请您坐好!”
我看着眼前这张冰冷而权威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
说我是为了他们好?
说飞机真的有危险?
谁会信?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胡搅蛮缠、甚至有些下流的糟老。
巨大的无力感像深海的海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缓缓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飞机已经滑行到了起飞跑道的起点,停了下来,等待着塔台的起飞指令。
窗外,是广阔的停机坪和蔚蓝的天空。
那天空,曾是我奋斗了四十年的战场,是我生命中最热爱的地方。
可今天,它却像一个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04
发动机的推力瞬间达到最大,巨大的轰鸣声和推背感将我死死地按在座椅上。
飞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在跑道上疯狂加速,然后机头猛地一昂,我们脱离了地面,冲向了云霄。
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起飞阶段,是飞机对各个操控舵面依赖性最强的时刻之一,尤其是方向舵和升降舵。
如果液压系统真的存在故障,此时最容易暴露出来。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的感知上。
飞机在爬升,机身因为气流而有些许正常的颠簸。
但夹杂在这正常的颠簸中,那股源自尾部的、高频的、不祥的“脉冲”震动,变得更加清晰了!
它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飞机的尾部轻轻地、却又固执地拍打着,试图破坏飞机的平衡。
机舱里的乘客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飞机进入平飞状态的提示音响起后,他们解开安全带,有的打开了娱乐系统,有的拿出了电脑开始工作,有的则在和同伴谈笑风生。
那个王总,又开始大声地打着电话,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那几百万的合同。
张悦和她的同事们也开始准备餐饮服务,她们推着餐车,微笑着询问乘客需要什么,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没有人再看我一眼,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知道,现在的平稳只是暂时的。
液压油正在一点一滴地渗漏,当压力下降到临界点时,灾难就会瞬间降临。
飞机可能会突然失控,进入螺旋或者俯冲,到那时,神仙也救不回来。
不行,我不能放弃。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再试一次。
我颤抖着手,再次按下了呼叫铃。
这次,过来的是那位乘务长。
她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的厌恶和警告意味十足。
她甚至没有开口问我有什么事,只是那么冷冷地看着,仿佛在说:“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乘务长,我求求你,你再相信我一次。你亲自去驾驶舱,告诉机长,就说一位有四十年A320系列机型经验的老飞行员,以性命担保,飞机的液压系统B管路可能出现渗漏,导致方向舵阻尼器工作异常。让他立刻检查液压系统B的油量和压力指示!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把我能想到的最专业、最精确的描述都说了出来,我希望这些术语能让她意识到我不是在胡说八道。
然而,乘务长只是冷笑了一声。
她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老先生,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会传达。我只会告诉机长,3A座的乘客精神状况不稳定,需要我们重点‘关注’。
如果你不想后半辈子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就给我安分一点。”
说完,她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转身离去。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彻底完了。
我像一尊雕像一样僵在座位上,所有的希望都被彻底粉碎。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架载着两百多条生命的飞机,滑向深渊。
我甚至能想象出几十分钟后可能发生的惨状。
我仿佛看到了新闻头条,听到了家属的哀嚎,看到了黑匣子被找到时,里面记录下的,我们最后的绝望。
而我,这个唯一能预见灾难的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和大家一起,等待死亡的降临。
05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机舱里依旧一片祥和,乘客们在享用午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这温馨的场景,与我内心的冰冷和绝望,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飞机似乎已经抵达了巡航高度。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轻微、但绝对不正常的金属摩擦声,从机尾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整个机身猛地一震!
这一震,和之前气流造成的颠簸完全不同。
它短促、剧烈,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被人从侧后方狠狠地踹了一脚!
“啊!”机舱里响起了一片短暂的惊呼。
一些乘客的餐盘被打翻,饮料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
“是遇到强气流了吗?”
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和不安。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广播里响起了乘务长的声音,但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刚才遇到了一点不稳定气流,请大家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洗手间将暂停使用。”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座椅上方的安全带指示灯全部亮起。
空姐们也立刻停止了服务,迅速将餐车推回原位,并开始检查乘客的安全带。
张悦经过我身边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她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恐,有疑惑,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我知道,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是气流。
那是方向舵的某个部件在巨大的压力下,发生了结构性的损坏!
液压油很可能已经大量泄漏,飞机正在失去它的“方向盘”!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膛。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时,广播里再次传来了声音,这一次,是机长的。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your captain speaking…”机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沙哑,他试图保持镇定,但那股巨大的压力,还是透过无线电流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由于……由于飞机出现了一些技术故障,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决定立刻返航,返回出发机场。请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镇定,听从乘务员的指挥。我们有能力,也有信心,保证大家的安全。”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原本只是有些紧张的机舱里瞬间引爆!
“什么?返航?”
“技术故障?什么技术故障?”
“天哪!不会是要掉下去了吧!”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哭喊声、尖叫声、祈祷声混杂在一起,整个机舱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个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王总,此刻瘫在座位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没有人再记得那个被他们嘲笑了一个小时的老头。
只有张悦,她踉跄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冲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地变了调:“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着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年轻脸庞,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凝重地望向窗外。
就在此时,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从我们脚下的机腹深处传来——“砰!”
紧接着,整个飞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向左侧倾斜、下坠!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机舱里所有的东西都飞了起来,尖叫声达到了顶点。
飞机失控了。
06
驾驶舱内,红色的警告灯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撕裂着耳膜。
“失去主液压系统!B系统压力正在快速下降!”副驾驶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死死地握着操纵杆,试图从那股致命的偏航力道中夺回飞机的控制权,但操纵杆沉重得像焊死了一样。
机长陈峰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衣领。
他眼前的仪表盘上,代表飞机姿态的水平仪已经倾斜到了一个恐怖的角度。
飞机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左盘旋下坠,高度在以每分钟数千英尺的速度疯狂降低。
“切换备用液压系统!快!”陈峰咆哮道。
“不行!备用系统没有响应!该死,管路肯定破了!”副驾驶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开始淹没这个狭小的空间。
他们尝试了所有紧急预案里的标准程序,但飞机就像一头脱缰的野牛,对他们的指令毫无反应。
他们正在坠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陈峰的脑海。
那个老头!
那个被乘务长报告为“精神不稳定”的乘客!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陈峰的心上:“液压系统B管路可能出现渗漏”、“方向舵阻尼器工作异常”……
他居然全都说中了!
他不是疯子,他是个神仙!
“乘务长!”陈峰抓起内部通讯电话,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把3A座那个乘客,那个说自己是飞行员的老先生,立刻!马上!带到驾驶舱来!快!!”
电话那头的乘务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惊呆了,但机长不容置疑的命令让她不敢有丝毫迟疑。
机舱里,已经是一片世界末日的景象。
乘客们在剧烈的颠簸和倾斜中东倒西歪,哭喊声和尖叫声从未停止。
张悦死死地抓着我的座椅扶手,才没有被甩出去。
就在这片混乱中,乘务长像疯了一样,逆着倾斜的机身,手脚并用地朝我们这边爬过来。
“先生!李先生!”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任何礼仪,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机长请您……请您立刻去驾驶舱!”
周围的乘客都惊呆了,他们停止了哭喊,用一种看救世主般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王总,更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语无伦次地哀嚎:“大爷!我错了!神仙!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不想死啊!”
我没有理会他,此刻也顾不上他。
我解开安全带,在乘务长的搀扶下,顶着巨大的离心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驾驶舱。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当那扇厚重的驾驶舱门在我面前打开时,一股焦糊味和巨大的噪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想。
所有的故障灯都在闪,飞机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解体。
陈峰回头看到我,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最后一丝希望。
他指着仪表盘,用最快的语速喊道:“前辈!主液压和备用液压全部失效!方向舵卡死在左偏十五度的位置!我们正在进入死亡螺旋!请您指示!”
他用了“前辈”和“指示”这两个词。
在这一刻,所有的骄傲和程序都被抛到了脑后,剩下的,只有对生命的渴望和对真正权威的绝对信服。
07
我的大脑在踏入驾驶舱的瞬间,就进入了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
四十年来无数次模拟舱训练和真实险情处置的经验,此刻全部被激活。
我没有丝毫的慌乱,目光如同一台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所有的仪表和数据。
飞机姿态、高度、空速、发动机参数……所有信息在我脑中迅速整合,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方案瞬间成型。
“标准处置程序已经没用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像定海神神针一样,瞬间压过了驾驶舱内所有的警报和噪音,“这架飞机的液压管路布局有设计缺陷,在B系统管路破裂时,会引发液压液倒灌,锁死备用系统的阀门!手册上写的,是错的!”
副驾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什么?这不可能!这是经过全球认证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厉声打断他,“我飞过这东西的验证机!当时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但他们为了节省成本没有改!听我指挥,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我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陈峰和副驾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前辈,您说!”陈峰咬着牙道。
“第一,断开自动驾驶仪和飞行电脑的所有电门!我们要完全手动控制!”我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副驾驶立刻执行,随着一连串的按键声,驾驶舱内一部分警报声消失了,但也意味着,我们彻底失去了电脑的辅助,接下来的一切,只能依靠人力和最原始的机械操作。
“第二,右侧发动机推力收到慢车位,左侧发动机推力加到最大!”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操作。
通过调节两侧发动机不均衡的推力,来强行对抗飞机向左偏航的巨大力矩。
这叫“差动推力转向”,是所有飞行员都知道的理论,但在高空失速的边缘,这么做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让飞机直接进入更无法挽回的翻滚状态。
“执行!”陈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和副驾驶一起,一个收油门,一个推油门。
左侧发动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而右侧则迅速安静下来。
巨大的推力差作用在机身上,整架飞机发出痛苦的呻吟,金属结构在巨大的应力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飞机剧烈地颤抖着,但那致命的左倾下坠趋势,竟然奇迹般地被遏制住了!
飞机的姿态,从一个恐怖的倾斜角度,被硬生生地拉回了接近水平的状态!
“稳住了!我们稳住了!”副驾驶激动地大喊。
“别高兴得太早!”我喝道,“我们只是暂时没在往下掉!现在的飞机就像一辆方向盘锁死,只能靠油门和刹车控制方向的破车!听我口令,准备用襟翼和扰流板,配合差动推力,一点一点把航向修正回机场方向!”
一场史无前例的空中搏命,正式开始。
08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我站在陈峰和副驾驶的身后,成为了这架濒死飞机的“大脑”。
我的角色,不再仅仅是一个顾问,而是一个真正的“灵魂舵手”。
“左发收一点,襟翼放五度,看姿态!”
“右发补一点推力,稳住坡度!别让机翼失速!”
“扰流板预位,听我口令再放!”
我的指令短促而精准,不带一丝情感。
陈峰和副驾驶则成了我最忠实的“双手”,他们凭借着扎实的飞行技术和强大的心理素质,将我的每一个指令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
我们三个人,像一台精密配合的机器,与死神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拔河。
飞机在我们的操控下,以一种极其笨拙、摇摇晃晃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巨大的、丑陋的弧线,机头极其缓慢地、一度一度地,重新对准了家的方向。
这个过程充满了凶险。
由于失去了正常的尾舵控制,飞机对侧风异常敏感,一股小小的气流都可能让我们前功尽弃。
我们好几次都险些再次进入失控边缘,但每一次,都被我用极限的操作指令给强行拉了回来。
驾驶舱外,是死寂的机舱。
所有的乘客都感受到了飞机姿态的改变,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股坠落的恐惧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屏息凝神的等待。
他们能做的,只有祈祷。
张悦和乘务长,则带着其他乘务员,开始在机舱内做着紧急迫降前的最后准备。
她们一遍遍地向乘客们演示着防冲击姿势,检查着每一个人的安全带。
她们的声音沙哑,脸上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这一刻,她们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专业和勇气。
时间在流逝,机场的轮廓,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看到跑道了!”副驾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联系塔台!报告我们的情况!”陈峰命令道,“宣布最高等级紧急状态,请求清空所有跑道,让消防车和救护车待命!告诉他们,我们液压系统完全失效,无法保证正常接地,可能会冲出跑道!”
当塔台的无线电里传来我们飞机那嘶哑的“Mayday, Mayday, Mayday”呼叫时,整个机场的地面指挥系统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即将起飞的飞机被叫停,所有即将降落的飞机被指令盘旋等待。
最长的主跑道被清空,十几辆红色的消防车和白色的救护车,拉响警笛,从四面八方向跑道两侧集结。
一场生死攸关的迫降,即将上演。
09
“降低高度,对准跑道!”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而变得有些沙哑。
“起落架无法正常放下!液压不足!”副驾驶报告了一个毁灭性的的消息。
没有起落架,意味着我们要用机腹直接摩擦地面进行着陆,也就是航空界俗称的“机腹迫降”。
这会产生巨大的摩擦力和热量,极易引发飞机起火、解体!
“执行重力放轮程序!”我果断下令。
这是在液压系统失效时,依靠起落架自身重量将其放下的最后手段。
副驾驶扳动了手动放轮手柄,我们能听到机身下方传来几声沉闷的巨响。
“主起落架显示……锁定了!前起落架……没有锁定!”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三个起落架,只有后面两个成功放下并锁定,而至关重要的前起落架,只放下了一半,处于一个极其脆弱的未锁定状态。
这意味着,一旦机头接地,前起落架很可能会当场折断,导致机头直接砸在跑道上,后果不堪设shexiang!
“来不及了!”我看着窗外飞速接近的跑道,大吼道,“就这么降!听我口令,接地后,全力用差动推力和反推来减速!准备迎接冲击!”
飞机呼啸着掠过跑道尽头,像一只受伤的巨鸟,沉重地砸向地面。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主起落架率先接触到了地面,轮胎在与水泥跑道的剧烈摩擦下冒出滚滚浓烟。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飞机都向上弹了一下,随即又重重落下。
“稳住机头!稳住!”我用尽全力吼道,死死抓住座椅靠背。
陈峰和副驾驶拼尽了全力,用发动机的推力,努力让机头保持抬高的姿态,尽可能地延长机头落地的时间。
飞机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在跑道上疯狂滑行,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
滑行了一千米,两千米……速度在下降,但机头再也无法维持。
终于,前起落架接触到了地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彻云霄!
脆弱的前起落架瞬间向后折断,失去了支撑的机头,以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了跑道上!
“轰——”
刺眼的火花如同盛大的烟火,在机头与地面之间疯狂迸射。
巨大的摩擦力让飞机猛地向一侧偏转,我们像一个陀螺一样在跑道上打着转,机翼擦着地面,划出深深的沟壑。
机舱内的乘客们,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最终,在滑行了近三千米后,这架饱受摧残的飞机,打横着停在了跑道的中段,距离尽头的草坪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发动机在第一时间被关闭,驾驶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活下来了。
10
“紧急撤离!执行紧急撤离程序!”陈峰最先反应过来,他解开安全带,声音嘶哑地向机舱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机舱门被暴力打开,黄色的充气滑梯在几秒钟内弹出、充气。
“解开安全带!不要拿行李!从这边走!”乘务员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指挥着惊魂未定的乘客们逃离这个随时可能起火爆炸的“铁棺材”。
乘客们连滚带爬地从滑梯上滑下,摔在草地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向远处跑去。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哭泣,有的是因为恐惧,有的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个王总,涕泪横流,被人搀扶着,跑了几步就瘫倒在地。
张悦站在舱门口,指挥着撤离,当她看到最后一名乘客也安全离开后,她才最后一个滑了下去。
她的制服已经脏乱不堪,但她的身影,在浓烟的映衬下,却显得无比高大。
我最后一个走出驾驶舱。
陈峰和副驾驶正准备离开,看到我,陈峰走上前来,一句话也没说,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前辈,谢谢您!您救了我们所有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疲惫地说:“你们也很棒,小伙子。记住今天的经历,它会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机长。”
我们三人一同撤离了飞机。
跑道上,消防车已经喷出了漫天的白色泡沫,将飞机和周围的地面完全覆盖,杜绝了任何起火的可能。
一群穿着制服的机场领导和技术专家冲了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而地勤人员在检查了飞机尾部后,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垂直尾翼下方的一根主液压油管,因为金属疲劳,发生爆裂,导致液压油在短时间内几乎漏光。
技术专家说,这种故障极其罕见,而且位置极为隐蔽,在常规的外部检查中几乎不可能发现。
如果不是在起飞前就有人提出质疑,并且在空中采取了那种非标准的、极其规的极限操作,这架飞机,绝无生还的可能。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身上。
在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航空公司的总裁亲自赶来,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乘客,此刻都低着头,脸上写满了羞愧和后怕。
王总甚至想给我跪下,被我拦住了。
我没有接受任何采访,也没有理会那些赞誉。
我只是找到了张悦,那个年轻的空姐。
她站在角落里,眼睛红肿,看到我,她的身体一颤,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平静地说:“你是个好乘务员,在最危险的时候,你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张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老先生……我……”
我摇了摇头:“不用说对不起。你只是……太年轻了。记住,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份来自经验的提醒,尤其是在天上。”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我的女儿和女婿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他们是从新闻里得知飞机出事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一路哭着赶过来的。
看到我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女儿再也忍不住,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我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我抬头望向窗外,那架伤痕累累的飞机,还静静地停在跑道上。
我的飞行生涯,本以为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画上句号,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写下了最后的篇章。
或许,这就是一个飞行员最终的宿命吧。
即使脱下了制服,那份对蓝天和生命的责任,也早已融入了骨血,永不褪色。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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