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复暴力催收,我故意买下带定位的抵押车,把它开到西藏一个他们不敢碰的地方,最后他们哭着求我把车收下吧

为报复暴力催收,我故意买下带定位的抵押车,把它开到西藏一个他们不敢碰的地方,最后他们哭着求我把车收下吧-有驾

“不用拆。”

一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破了“宏运二手车市场”里那片由烟草、汗水和廉价香水勾兑出的浑浊空气。

车行老板夹着烟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烟灰簌簌地往下掉,他却浑然不觉。

他胖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小眼睛里满是活见鬼似的惊愕,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啥玩意儿?”

李伟没理会他的错愕,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这辆黑色的奥迪A6L。

他的手指,像最精密的外科手术刀,一寸寸地划过车身冰冷的漆面。从翼子板到车门,再到后备箱盖,每一个接缝,每一个可能藏着腻子的角落,都逃不过他指尖的审判。

这触感,真他妈的爽。

一年前,他还是那个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对着PPT和投资人侃侃而谈的“李总”。那时候的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全款提一辆崭新的A6L,载着当时的女友,去环海路上兜风。

车,是男人的脸。

可现在,他的脸,早就被现实按在地上,用淬了钉子的鞋底,反复摩擦。

“我说,GPS,不用拆。”李伟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老板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把烟屁股狠狠地丢在地上,用满是油污的皮鞋尖碾了碾。

“兄弟,你……你跟我开玩笑呢?”

他在这里卖了十年抵押车,见过捡漏的,见过装逼的,见过亡命徒,但真没见过上赶着给自个儿脖子上套链子的。

买抵押车,第一件事就是断电、拆GPS、屏蔽信号,这他妈是写进教科书里的保命流程!

“我可跟你说清楚了,”老板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一股烟臭味扑面而来,“这玩意儿不拆干净,清收队那帮孙子,跟闻着血腥味的狗一样,不出三天,准能把你堵在被窝里!到时候车没了,你还得挨顿揍,咱可一分钱不退!”

李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混合着冰冷、决绝,甚至还有一丝病态兴奋的表情。

“我就想让他们找到我。”

轰!

这句话,比发动机的轰鸣声还要震耳。车行老板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

他彻底懵了。

他看着李伟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亮得有些吓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小子,是个疯子。

这是老板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十五万,现金。”李伟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了驾驶室。

真皮座椅的包裹感,瞬间将他包围。他双手握住方向盘,感受着上面奥迪四环标志冰凉的金属质感。

这里,曾是他的梦想。

现在,这里是他的战场。

“特别是‘恒通金融’装的那个,信号最强的那个,”李伟从车窗里探出头,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一定要让它好好工作,二十四小时在线。”

“恒通金融”……

当这四个字从李伟嘴里说出来时,车行老板的心脏猛地一抽。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催收公司,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

他看着李伟,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买的不是一辆车。

他买的是一枚价值十五万的,绑着GPS定位的,能精准制导的炸弹。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抱着炸弹,冲向敌军碉堡的人。

“合同。”李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老板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多问一句。他知道,今晚这笔生意,注定要成为他职业生涯里最诡异的一笔。

他卖出去的,是一辆车,也是一张通往未知剧目的门票。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既是编剧,也是主角。

……

合同签得异常顺利,十五万的现金堆在桌上,散发着油墨的香气。李伟没有多看一眼,他拿过那串沉甸甸的车钥匙和一沓厚厚的债权转让文件,转身就走。

黑色的奥迪A6L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无声地滑出“宏运二手车市场”。

车灯撕开夜幕,将前方的道路照得一片惨白。

李伟没有回家。

那个所谓的“家”,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墙上还用红漆喷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标语,床垫被划破,电脑屏幕被砸碎。

那是“恒-通金融”催收队长,那个被人称为“豹哥”的男人,留下的“杰作”。

他还记得豹哥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一下下戳着他额头的触感,以及那句让他至今想起来,血液都会逆流的话:

“小子,下个月再不还钱,你猜你老家的爹妈,腿脚还好不好使?”

那一刻,李伟心中最后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和幻想,彻底化为灰烬。

报警?警察说这是经济纠纷,让他们协商解决。

讲道理?他们的道理,就是拳头和油漆。

既然文明的规则已经失效,那就只能用野兽的方式来战斗。

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奥迪车停在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仓储超市停车场。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李伟像一只冷静而高效的工蜂,推着购物车,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货架和车子之间。

成箱的矿泉水,一打一打的红牛。

高热量的牛肉干、巧克力棒、压缩饼干,堆满了整个后座。

厚实的羽绒睡袋,零下二十度温标。

两个小巧的氧气瓶,配着呼吸面罩。

一个便携式卡斯炉,几罐丁烷气,还有一套能煮能煎的迷你锅具。

后备箱里,塞进了两条全新的越野轮胎,一套专业的补胎工具,一根加粗的拖车绳,一对电瓶搭火线,还有一个大功率的车载充气泵。

当他做完这一切,这辆原本用来彰显身份、出入商务场合的行政级轿车,已经被他武装成了一座移动的堡垒,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生存胶囊。

凌晨三点,李伟开车回到了那间破败的出租屋。

他对满地的狼藉视若无睹,平静地从衣柜最深处,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登山包。

几件换洗的冲锋衣裤,一部充好电的备用老人机,还有一台屏幕已经有些泛黄的旧笔记本电脑。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坐在那张被催收队踹翻又扶起来的桌子前,打开了笔记本。

屏幕亮起,显示的不是财务报表,也不是商业计划书,而是一幅巨大的、被无数等高线和地名填满的地图。

——中国西部地形图。

一条蜿蜒曲折的红色线条,从他所在的这座东部沿海城市出发,像一条倔强的蚯蚓,执着地向着地图的最左端钻去。

它穿过富饶的江汉平原,闯入险峻的四川盆地,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片被无数巨大的山脉和高原组成的,地球上最蛮荒、最壮丽的区域。

最终,红线的终点,指向一个名字。

一个让所有生活在低海拔地区的人,仅仅是念出名字,都会感到一丝缺氧和敬畏的地方。

西藏。

这就是他的计划。

一个在绝望和愤怒中,被反复推演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疯狂的复仇计划。

他研究过“恒通金融”的清收模式。这些抵押车是他们放贷的重要资产,一旦借款人逾期,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车追回。

他们的命门,在于“成本”。

清收,是要花钱的。人力、时间、差旅……只要让他们的清收成本,远远高过这辆A6L的十五万残值,这场猫鼠游戏的天平,就会瞬间倾斜。

他要做的,不是逃。

而是“钓”。

用这辆价值十五万的奥迪车做诱饵,把那群自以为是猎人的鬣狗,钓到一片他们从未涉足过的,规则完全不同的猎场。

一个足够遥远,足够艰险,足够让任何商业逻辑都彻底失效的地方。

李伟深吸一口气,合上电脑。

他拔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电源,拧紧了水龙头。

最后,他从桌上那沓厚厚的车辆转让合同下,抽出一张空白的纸,用黑色的签字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将纸条,工工整整地压在合同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他背上包,没有一丝留恋,决然地走下楼。

“嗡——”

发动机启动的瞬间,V6引擎低沉的轰鸣,像一首雄壮的序曲,宣告着一个懦夫的死亡,和一个复仇者的诞生。

黑色的奥迪A6L,如同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深夜空旷的城市主干道。

车灯划破黑暗,朝着西方那片无尽的夜色,一往无前。

出租屋里,那张留在合同上的纸条,在从窗缝挤进来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上面只有一句话:

“想拿车?来西藏找我。”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恒通金融”二十四小时监控中心。

负责GPS监控的员工小张,正打着哈欠,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泪水。面前的巨大屏幕上,上百个密密麻麻的光点,代表着公司遍布全城的金融资产。

大部分光点都是静止的,像一片沉睡的墓地。

突然,其中一个代表着“奥迪A6L-编号734”的光点,在沉寂了数日之后,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它开始移动。

起初很慢,像刚睡醒的甲虫,但很快,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轨迹清晰,目标明确——城西的高速入口。

小张瞬间来了精神,一口浓茶差点喷在屏幕上。

他迅速点开编号734的详细信息。

【车辆型号:奥迪A6L】
【原车主:王某某(逾期93天)】
【车辆状态:已由合作车商债权转让】
【现持有者:信息不详】
【GPS状态:在线,信号强】

“豹哥!豹哥!”小张朝着里间的办公室扯着嗓子喊道,“734那辆A6动了!看路线,奔着G42高速去了!”

里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材壮硕如熊,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一条能拴狗的金链子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手臂上纹着一只下山猛虎,随着肌肉的走动,那老虎仿佛活了过来,眼神凶狠。

他就是“恒通金融”清收队的绝对王牌,豹哥。

豹哥走到屏幕前,眯着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戾气的眼睛,盯着那个正在欢快移动的光点,嘴角咧开一丝不屑的冷笑。

“跑了。”

他的语气,就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

“这帮贪便宜买抵押车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副德性。以为把车开出城,开到外地,我们就找不到了?天真得像三岁小孩。”

小张有些兴奋地问:“豹哥,要不要现在就安排兄弟们去追?趁他还没跑远!”

“追?”豹哥像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追个屁!现在是凌晨,兄弟们不要睡觉啊?高速费、油费,你给报销啊?”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在屏幕上那个光点的位置点了点。

“让他跑。”

豹哥的语气里,充满了猎人对猎物的绝对掌控感。

“跑得越远越好。跑累了,他总要停下来睡觉、吃饭吧?等他在地图上停个一天不动了,咱们再买张机票,坐着火车,舒舒服服地过去。”

“这就叫,以逸待劳。”

豹哥对这套GPS系统,对自己这套“放长线,钓大鱼”的清收理论,充满了近乎变态的自信。

在他眼里,这些开着抵押车跑路的人,就像一群被拴了隐形链子的狗。无论他们跑到天涯海角,链子的另一头,都牢牢地攥在他的手心里。

他最享受的,就是看着这些人自以为逃出生天,在某个陌生的城市里,吃着火锅唱着歌,然后自己带着兄弟们从天而降,在他们那副惊愕、恐惧、绝望的表情中,用备用钥匙,从容地将车开走。

那感觉,比任何烈酒都上头。

“行了,通知二组的兄弟们准备一下,估计又是个去南边或者北边的长途活儿。”豹哥拍了拍小张的肩膀,像在安排一次轻松的旅行。

“你给我盯紧这个信号,有任何异常,比如信号消失超过一小时,立刻向我汇报。”

说完,他打着哈欠,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继续他未完的春梦。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单寻常的业务,就像过去几年里处理过的成百上千次一样,过程或许有些微不足道的曲折,但结局早已注定。

他做梦也想不到。

这一次,屏幕上那个移动的光点,将把他,以及他引以为傲的团队,带向一个完全超出他们认知和业务范围的,噩梦般的境地。

……

G42沪蓉高速。

黑色的奥迪A6L像一艘破冰船,在寂静的黑夜中稳定航行。

车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被迅速地、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最终汇成天边一抹暗淡的红光,然后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和远处偶尔闪过的,属于村庄的零星灯火。

车载音响里,许巍那略带沧桑的歌声,正低低地回荡着。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李伟握着方向盘,跟着轻轻哼唱。

他的心中,没有彷徨。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雪山之巅般寒冷而纯粹的平静。

他不是在逃亡。

他是在赴约。

赴一个与过去的自己,与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也与那些即将追来的,自以为是的猎手的约会。

而这场约会的地点,在世界屋脊。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豹哥办公室的墙上,多了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

一根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但方向异常坚决的线路。

这条线,就是奥迪A6L-编号734的轨迹。

第一天,它不知疲倦地狂奔,穿过了安徽,越过了湖北。服务区停留的时间,绝不超过半小时。

小张他们判断,车上至少有两个人轮换开,不然不可能这么快。

第二天,它一头扎进了重庆的山城,然后毫不停留,进入了广袤的四川盆地。

第三天的清晨,它终于停了下来。

位置,成都。

“停了!停了!”

监控中心里,小张的喊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豹哥!734在成都停了!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动了!定位显示,在武侯区一家连锁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豹哥叼着烟,慢悠悠地走到地图前。

他的目光落在“成都”两个字上,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天府之国,温柔之乡。好吃好喝,美女如云。

看来这小子是跑到那儿,准备快活快活,避避风头了。

太嫩了。

“行了,养了三天,鱼也累了,可以收网了。”豹哥将烟头按死在已经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下达了收网的命令。

“小张,你,带上老刘和猴子,三个人,现在就去订最快的机票飞过去。记住我们的规矩!”

豹哥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第一,先踩点,确认人和车都在,摸清楚周围的环境。第二,别打草="#"惊蛇,等他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后半夜再动手。第三,拿到车,立刻上高速,人车分离,开回公司,路上注意别超速!”

“明白!”小张兴奋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这可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次出长途任务,还是坐飞机去!

然而,命运似乎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就在小张他们订好了三张两个小时后飞往成都的特价机票,正兴冲冲地准备出发时,监控屏幕上,那个静止了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光点,再次——

动了。

它缓缓地,稳稳地,驶出了那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但它没有在繁华的成都市区停留哪怕一分钟,而是径直地,朝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方向开去。

那个方向,只有一条路。

G318国道。

“豹……豹哥……”小张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和颤抖。

“他又动了!”

豹哥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G318国道?

那条路,他虽然没走过,但在无数的越野杂志和短视频里,如雷贯耳。

——川藏线。

“这……这孙子想干嘛?”老刘也凑了过来,满脸不解,“他开个A6的轿车,去跑川藏线?他脑子被驴踢了?”

豹哥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不安。

事情的走向,似乎开始偏离他熟悉的剧本。

“再等等。”他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说道,“我就不信,他真能把一辆底盘那么低的轿车,开到西藏去。那条路什么路况?A6L能跑下来?扯淡!”

“我猜,他最多就是去康定、新都桥那边玩两天,装个逼,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很快就会回头的。”

这是豹哥基于自己过往所有经验,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但他,再一次失算了。

并且错得离谱。

接下来的几天,编号734的光点,成了整个“恒通金融”监控中心,所有人的焦点。

他们像是追一部实时更新的,没有任何剧本的公路电影。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光点,沿着地图上那条传奇的天路,以一种一往无前的,近乎朝圣般的姿态,坚定地,一路向西。

翻越二郎山,穿过泸定桥。

征服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垭口。

路过摄影家的天堂新都桥。

GPS信号,在高山峡谷间,开始变得时断时续。

每一次信号的短暂消失,都让小张他们的心揪成一团,生怕是对方发现了GPS,正在拆除。

但每一次,几个小时或者半天之后,那个顽强的光点,又会重新出现在地图上。

而它的位置,则又向着西方,推进了几十,甚至上百公里。

豹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办公室里的烟灰缸,换成了脸盆。功夫茶也不喝了,改喝起了速溶的超浓黑咖啡。

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中国地图,看着那个孤独的光点,像一个最虔ip诚的苦行僧,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那个雪域高原,艰难地挪动。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遇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躲债跑路了。

这是一种宣言。

一种赤裸裸的,不计任何成本的,疯狂到了极点的挑衅!

“他妈的!”

豹哥狠狠一拳砸在厚实的办公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这个疯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

海拔4400米,卡子拉山垭口。

李伟停下车,推开车门。

瞬间,凛冽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稀薄的空气,像无数把刀子,灌入他的肺里。

剧烈的头痛,如同紧箍咒一般,死死地勒着他的太阳穴。嘴唇干裂,心脏不规律地狂跳着。

严重的高原反应,在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但他却靠在车门上,迎着那能把人吹个趔趄的狂风,笑了。

他抬起头。

天空,是一种在内地城市里,永远无法想象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湛蓝。巨大的,仿佛触手可及的云团,在头顶缓缓流淌。

远处,是连绵不绝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雄伟山脉,在刺眼的阳光下,反射着圣洁的光芒。

近处,是广袤无垠的,枯黄色的高山草甸,苍凉而又壮阔。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城市的喧嚣,债务的压力,人情的冷暖,背叛的伤痛……所有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枷锁,在这纯粹到极致的天与地之间,仿佛都变得渺小,甚至可笑。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一条洁白的哈达。

这是他在路过康定时,一个卖青稞饼的藏族阿妈送给他的。

他学着路上看到的藏民的样子,走到垭口那片挂满了五彩经幡的地方,郑重地,将哈达系在了被风吹得冰冷的铁栏杆上。

风吹过,上万条经幡,瞬间咧咧作响。

那声音,不像布料的摩擦,更像万千神佛,在同时为他诵经祈福。

李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远方的雪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猎人们,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他更知道,他为他们选择的这个最终舞台,是多么的宏大与神圣。

他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

又过了五天。

在经历了近十天的,艰苦卓绝到常人无法想象的跋涉之后,在豹哥和整个清收团队近乎崩溃的注视下,那个折磨了他们半个多月的光点,终于——

停止了移动。

它停下的位置,是一个豹哥和小张,在地图上用放大镜找了足足半天,才最终确认的地名。

——拉萨。

圣城,拉萨。

光点在拉萨市区东北角的一个固定位置,静止了。

一天,两天……

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它纹丝不动。

“不能再等了!”

豹哥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被戏耍得筋疲力尽的狮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订机票!所有人!二组全体!现在,立刻,马上去拉萨!”

“老子倒要看看,他把车开到佛祖的脚底下,能他妈的玩出什么花样来!”

……

前往拉萨的飞机上,豹哥的心情,就像窗外翻滚的云海,复杂、烦躁,又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他从业十年,走南闯北,去过鸟不拉屎的戈壁荒滩,也闯过龙蛇混杂的城中村寨,但去西藏收车,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光是四个人的往返机票,就花掉了公司将近两万块。

再加上可能面临的高原反应,以及对当地环境、人文、法规的完全陌生,都让这次行动的成本和风险,呈几何倍数地急剧上升。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件事,已经在公司内部彻底传开。所有同行,所有手下,都在看着他。

如果这次他豹哥认怂了,他“金牌清收”、“使命必达”的招牌,就算彻底砸了!

更重要的,是李伟这种近乎羞辱的,遛狗一样的挑衅方式,已经彻底点燃了他作为男人的,最后的怒火。

他发誓,一定要亲手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从奥迪车里揪出来,让他跪在地上,亲口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飞机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

当机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干燥、寒冷,且含氧量极低的空气,瞬间涌入每个人的鼻腔。

豹哥和他手下的三个精兵强将,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头晕、胸闷和耳鸣。

这就是青藏高原,给他们这些不速之客,送上的第一个下马威。

他们顾不上休息,甚至顾不上吃一口饭。

强忍着刀割般的头痛和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他们租了一辆动力更强的丰田普拉多,根据手机上实时显示的GPS信号,直奔那个最终的,静止了超过两天的位置。

信号,停在拉萨市郊的一片区域,靠近一座地图上标注的著名寺庙。

普拉多在崎岖颠簸的土路上前行,车窗外的景象,越来越开阔,也越来越神圣。

远处的布达拉宫,在高原纯净的阳光下,金光闪闪,庄严肃穆。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酥油和桑烟的,属于信仰的味道。

“豹哥,就在前面那个山坳后面!”小张举着手机,声音因为缺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豹哥死死地盯着前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猎物最后挣扎的丑态了。

普拉多发出一声咆哮,猛地转过一个巨大的山坳。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大片开阔到望不到边的巨大平地。

平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无数刻着经文的石片(嘛呢石)堆砌而成的巨大石堆,如同一座小山。

石堆的周围,是密密麻麻,如同森林和海洋一般的,五彩的经幡。

成千上万,乃至几十万条经幡,被绳索连接着,从石堆的顶端,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覆盖了整个平地。

风吹过,整片经幡的海洋,随之起伏,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巨大声响。

那声音,震耳欲聋,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涤荡灵魂的神圣与庄严。

如同万千信徒,在同时低声诵经。

而就在那片经幡海洋的正中央,在那座巨大的嘛呢石堆旁边。

一辆黑色的,沾满了尘土和泥浆的奥迪A6L,正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身在高原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又诡异地融为一体。

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正盘腿坐在车旁的一块大石头上。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小巧的卡斯炉,炉火上,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酥油茶。

他看到普拉多驶来,看到豹哥他们推门下车,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他甚至抬起头,对着这群满脸戾气,从三千公里外追杀而来的“猎人”,露出了一个平静的,舒展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欢迎的微笑。

正是李伟。

“妈的!总算……总算逮到你了!”豹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带着一股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戾气,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老刘、猴子和小张,也立刻散开,呈一个标准的半圆形包围圈,将李伟和那辆近在咫尺的奥迪车,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他们终于到了。

猎人,终于在世界的尽头,堵住了他们那该死的猎物。

胜利在望的巨大快感,让豹哥暂时忘记了高原反应带来的剧烈不适。他死死地盯着李伟那张平静得让他火大的脸,又看了看那辆触手可及的奥迪车,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又得意的狞笑。

然而——

当他走近。

当他踏入那片经幡的海洋。

当他终于看清楚,那辆奥迪车的全貌时。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身旁的小张,以及另外两个身经百战的催收员,也都猛地停下了脚步。

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一样,嘴巴不自觉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一股比高原寒风还要刺骨的凉意,从他们每个人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小张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豹……豹哥……这……这车……他妈的怎么收啊?”

那辆黑色的奥迪A6L,依然是那辆A6L。

但它又完全不再是那辆车了。

它成了一座祭坛,一个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图腾。

上千条,甚至上万条崭新的五彩经幡,被人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繁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与这辆车,与这座巨大的嘛呢石堆,与这片神圣的土地,彻底融为了一体。

经幡的一端,系在嘛呢石堆那些历经了百年风霜的石块上。

而另一端,则穿过了奥迪车洞开的车窗,缠绕在方向盘上;系在了后视镜上;绑在了四个轮胎的轮毂上;甚至连雨刮器和门把手,都系满了迎风招展的绸布。

整辆车,就像一个被蛛网捕获的巨大昆虫,被这些代表着藏民信仰和祝福的经幡,密密麻麻地包裹、缠绕、连接。

它不再是一辆工业产品。

它成了这座嘛呢石堆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成了这片经幡海洋的核心。

风吹过,万千经幡猎猎作响,车身上的那些经幡也随之舞动,仿佛这辆钢铁猛兽,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天地神佛一同呼吸。

豹哥和他手下的三个人,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像四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

他们脑子里预演过一百种收车的场景:撬锁、砸窗、拖车……甚至包括和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干上一架。

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是眼前这样一副景象。

这车,怎么动?

要动这辆车,就必须先解开或者……剪断这些经幡。

在这片土地上,在藏民的信仰里,剪断祈福的经幡,无异于指着佛祖的鼻子破口大骂,往信徒心里捅刀子。

那不是收车。

那是亵渎。

“咕嘟。”

猴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高原反应带来的剧烈头痛,和眼前这诡异景象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他……他妈的……”老刘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他指着那个依旧盘腿坐在地上,悠闲喝着茶的李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小子……是个魔鬼吧?”

李伟动了。

他拿起身边另一个干净的杯子,倒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奶香味的酥油茶,然后站起身,朝着豹哥他们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很稳,很慢,完全不像一个初上高原的人。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平静到让人心底发寒的微笑。

“几位大哥,从三千公里外过来,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天冷,风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他将那杯酥油茶,递向了为首的豹哥。

豹哥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一样,既费力,又带着灼烧般的疼痛。

愤怒、错愕、荒诞……无数种情绪在他脑子里疯狂冲撞,最终,都化为了一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暴戾。

“你他媽的跟老子玩这套?”

豹哥一把打开李伟递过来的茶杯。

滚烫的酥油茶泼洒出来,大部分都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但也有几滴,溅在了李伟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了几个红点。

李伟却像是毫无感觉,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然后又抬起头,看着豹哥那张因为缺氧和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脸,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怜悯。

“豹哥是吧?”李伟轻声说道,“在你们的规则里,你们赢了。车,你们找到了。”

他伸手指了指那辆被经幡包裹的奥迪车。

“它就在这儿,离你不到五米。钥匙,也在车上,插着呢。”

“现在……”李伟微微一笑,摊开双手,“请便吧。”

请便。

这两个字,像两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豹哥和所有手下的脸上。

是啊,车就在眼前。

人也就在眼前。

但他们,却感觉这辆车,这个人,仿佛远在天边,被一道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墙,牢牢地隔开。

那道墙,叫“信仰”。

“你以为……你以为用这些破布条把车绑起来,老子就不敢动了?”豹哥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猴子!去!把后备箱里的液压剪拿过来!”

豹哥指着那些连接着车与石堆的经幡,面目狰狞地咆哮道:“给我剪!把这些破布,一根一根,全部给老子剪断!”

“剪……剪?”猴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没了,比远处的雪山还要白。

他看着周围那些随风飘扬的经幡,看着远处山口缓缓驶过的,车窗里挂着哈达的本地车辆,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步子。

“豹哥……这……这不行啊……”小张也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这要是剪了,会出大事的!我……我来之前查过攻略,这……这是要被天谴的!”

“天谴你妈个逼!”豹哥彻底疯了,他一脚踹在小张的腿上,将他踹了个趔趄,“老子只信钱!不信命!谁他妈再敢废话,老子第一个先废了他!”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手下。

老刘低下了头,猴子浑身发抖。

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打架、恐吓,是家常便饭。

但眼前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诵经声,伴随着转经筒发出的“嗡嗡”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身穿绛红色僧袍的喇嘛,和十几个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眼神却无比虔诚的藏民,正缓缓地向着嘛呢石堆这边走来。他们是来转山朝圣的。

他们的脚步,在看到豹哥这群凶神恶煞的外来者,以及他们那辆霸道的普拉多时,停了下来。

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用一种平静的,深邃的,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们。

空气,瞬间凝固了。

之前还喧嚣的风声,仿佛都被这沉默的注视给压了下去。

豹哥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动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掐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吼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和他的手下,就像几个闯入了别人家圣殿的小丑,浑身不自在。他们身上的戾气、纹身、金链子,在这片纯粹的天地和这些纯粹的目光面前,显得那么的可笑和肮脏。

“豹哥……”猴子用气声说道,牙齿都在打颤,“他们……他们在看我们。”

豹哥当然知道他们在看。

那种目光,比被人用枪指着头,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审判。

他僵持在那里,进退两难。

而李伟,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挂着那种该死的,云淡风轻的微笑。

他甚至还对着远处的藏民和喇嘛,双手合十,微微点头致意。那些人,也同样双手合十,向他还礼。

他们,才是一伙的。

豹哥突然意识到,在这片土地上,李伟,这个他们追了三千多公里的猎物,才是主人。

而他们这群所谓的猎人,才是真正的,闯入别人领地的,孤独无援的野兽。

“上车!”

豹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再也无法忍受那种被审判的目光,第一个转身,狼狈地钻回了普拉多。

其他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跟着上了车。

普拉多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掉了个头,仓皇地逃离了这片让他们感到窒息的经幡海洋。

车子开出很远,豹哥透过后视镜,依然能看到。

那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身影,和那辆被经幡包裹的黑色奥迪,在高原绚烂的阳光下,像一幅静止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油画。

……

“操!操!操!”

回到拉萨市区那家简陋的宾馆,豹哥一进门,就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热水壶、烟灰缸、电视遥控器……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地发泄着心中的憋屈和怒火。

小张他们三个人,则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每个人的脸色都因为严重的高反和极度的惊吓,而变得惨白。

“怎么办?豹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许久,还是年纪最小的小张,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

“怎么办?”豹哥停了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掏出一根烟,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打了好几次火才点着。

“等。”

他从牙缝里,吐出了一个字。

“等?”老刘不解地问,“等什么?”

“等天黑!”豹哥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子就不信,那些喇嘛和藏民,还能二十四小时守在那儿!等半夜,没人的时候,我们再过去!我就不信,黑灯瞎火的,还能有佛祖跳出来挡着老子!”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他们四个人,就这么在宾馆里,强忍着头痛欲裂的高反,硬生生地熬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耀眼的白,变成了温暖的黄,再到瑰丽的紫,最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墨色。

高原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凌晨两点。

这是人一天当中,睡得最沉,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行动!”

豹哥一声令下,四个人再次钻进了那辆普拉多。

这一次,他们关掉了车灯,像幽灵一样,摸黑朝着市郊那片嘛呢石堆开去。

夜里的风,比白天更加刺骨。

天空中,是他们在城市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璀璨的银河。星星又大又亮,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来。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心情欣赏这壮丽的星空。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车子,再次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山坳口。

豹哥做了个手势,四个人悄无声息地推开车门,手里拿着液压剪、手电筒,猫着腰,借着星光,向那辆奥迪车摸去。

四周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动经幡的“哗啦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诡异,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白天那些朝圣的藏民和喇嘛,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豹哥心中一喜。

天助我也!

他打着手势,催促手下加快脚步。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当他们距离那辆奥迪车,只剩下不到十米的时候。

突然。

一束柔和的,却又无比明亮的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来自一个帐篷。

不知何时,就在那辆奥迪车的旁边,多了一顶小小的,单人的高山帐篷。

此刻,帐篷的拉链被拉开,一个人影,从里面慢慢地坐了起来。

是李伟。

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睡袋,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

帐篷里的营地灯,将他的脸映照得清晰无比。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了然的微笑。

他甚至还对着他们,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杯,像是在打招呼。

“轰!”

豹哥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颗炸弹,直接引爆了。

这个疯子!

这个彻头彻尾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他竟然……他竟然就睡在车旁边!他就睡在这荒郊野外,零下十几度的鬼地方!

他到底是什么做的?他难道就不怕冷?不怕高反?不怕狼吗?

豹哥身后的三个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们手里的液压剪和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这……这还怎么动手?

当着人家的面,去剪断那些经幡,抢走他的车?

那不叫收车,那叫明抢!性质完全变了!

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发毛的环境里。

“几位大哥,又见面了。”

李伟的声音,悠悠地从帐篷里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夜晚天寒,高反会更严重。你们这样跑出来,对身体不好。”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关怀。

但这份关怀,听在豹哥他们的耳朵里,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还要让他们感到难受。

这是一种羞辱。

一种智商和勇气的,双重碾压。

豹哥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看着那个坐在帐篷里,气定神闲的李伟,第一次,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街头智慧、暴力手段、心理威慑,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在这个局里,完全失效了。

他就像一个只会用蛮力的拳击手,却闯进了一个围棋大师的棋局。

他连棋盘的规则,都看不懂。

“我们走!”

豹哥再次,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们再一次,狼狈地,仓皇地,逃走了。

……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一场堪称荒诞的,无声的对峙。

豹哥他们彻底没了脾气,白天不敢去,晚上不敢去。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宾馆里,一边忍受着越来越严重的高原反应,一边用手机上的GPS软件,死死地盯着那个静止不动的光点。

那个光点,就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地图上,也死死地钉在了豹哥的心里。

而李伟,则仿佛真的把这次旅行,当成了一场修行。

他白天就坐在嘛呢石堆旁,喝茶,看书,或者干脆就对着远处的雪山发呆。

偶尔有路过的藏民,会好奇地跟他聊上几句。当得知他独自一人,从遥远的东部沿海,开车来到这里时,都会向他竖起大拇指,称赞他“呀啦索”(好样的)。

甚至还有一位好心的大叔,看他一个人辛苦,特地回家给他端来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藏包子。

李伟的人,和他的车,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入这片土地。

而豹哥他们,却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看得见,出不去,只能在焦虑和绝望中,嗡嗡乱撞。

每一天,高昂的住宿费、餐费、租车费,都在像流血一样,不断地消耗着他们的预算。

小张的高反最严重,已经开始发烧,整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

猴子和老刘的耐心,也已经被消磨殆尽,开始私下里抱怨,商量着是不是该放弃,直接买票回家。

整个团队的军心,已经彻底涣散。

“不等了!”

第四天的早上,豹哥的手机响了。是总公司老板打来的。

电话里,老板的咆哮声,隔着听筒都能震得人耳朵疼。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四个金牌催收员,花了这么多钱,飞到拉萨,对着一辆静止不动的车,竟然束手无策。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明天再收不回车,你们四个,就他妈别回来了!自己游回来!”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豹哥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

这是最后的通牒。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走!”他站起身,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下来,也别想拦着我!”

他已经决定了。

不计后果。

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要把那辆该死的奥迪车,开回去!

……

普拉多,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停在了山坳口。

这一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豹哥一个人,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的手里,提着那把沉重的液压剪。

他让其他三个人,都留在了车里。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他要一个人,去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

风依然很大,吹得经幡咧咧作响。

李伟依然坐在那块石头上,仿佛已经入定。

看到提着液压剪,一步步走来的豹哥,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种平静的微笑。

他站起身,神情变得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豹哥,你真的想好了吗?”李伟问道。

“少他妈废话!”豹哥的眼睛红得吓人,他举起手中的液压剪,对准了离他最近的一条,连接着车门把手和嘛呢石堆的经幡。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车,你交,还是不交?”

李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知道剪断它,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老子能拿回我的车!”豹哥咆哮道。

“不。”李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意味着,你将面对至少十五日的行政拘留,以及五万元以上的罚款。因为你触犯了《藏区宗教事务条例》,涉嫌故意损毁宗教设施和伤害民族宗教感情。”

豹哥的动作,僵住了。

李伟继续说道:

“意味着,你们‘恒通金融’,将会被列入所有涉藏地区的黑名单。你们的催收手段,将会被公之于众。”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小巧的,正在录像的运动相机。

“从你们下飞机开始,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包括昨天晚上,你们鬼鬼祟祟地摸过来,都被记录下来了。”

“我甚至,已经将一部分视频,发给了本地的媒体朋友。他们对‘内地金融公司暴力催收,千里追债至圣城,并企图破坏宗教圣物’这样的新闻,非常感兴趣。”

“你说,如果这段你举着液压剪,要剪断经幡的视频,被放到网上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李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豹哥的心脏上。

豹哥彻底呆住了。

他手中的液压剪,此刻仿佛有千斤重,让他再也举不起来。

他以为这是一场力量的对决,却没想到,对方从一开始,就在用法律、舆论、文化,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武器,为他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你……”豹哥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没完。”李伟走向前,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

“这是你们这次来拉萨的成本核算。四个人的往返机票,两万一千六。五天的酒店住宿,三千二。租车费用,一天八百,五天四千。餐食、氧气瓶、药品,杂项,我给你们算三千。”

“总计,三万一千八百块。”

“这还只是你们付出的。如果你们今天剪下去,你们将面临的罚款,名誉损失,以及可能引发的群体性事件,那个成本,你们公司,承受得起吗?”

李伟将那张纸,递到豹哥面前。

“现在,我们来谈谈这辆车。它的残值,十五万。”

“用一个超过二十万的,甚至可能引发外交事件的巨大风险,来收回一辆十五万的车。豹哥,你是个生意人,你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叮啷!”

豹哥手中的液压剪,终于掉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瞬间垮了下去。

他看着李伟,那个曾经被他用烟头指着额头,肆意羞辱的年轻人。

此刻,他却感觉对方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而自己,只是山脚下一只可笑的蝼蚁。

“你……到底想怎么样?”豹哥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李伟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但这一次,是胜利者的笑容。

他将另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很简单。”

“这是一份债务结清协议。你们公司,免除我所有的债务和利息,我们两清。”

“这是一份车辆所有权无偿转让协议。这辆车,从法律上,彻底归我所有。”

“签了它。”

李伟指了指那份文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们,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而我,会亲自,恭恭敬敬地,把每一条经幡,都解下来。”

……

半小时后。

普拉多车里,豹哥用抖得像帕金森一样的手,在那两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他甚至按照李伟的要求,用手机录下了视频,亲口承认,所有债务一笔勾销,车辆自愿赠予。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座位上。

李伟拿回协议,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对着车里的四个人,点了点头。

“合作愉快。”

“一路顺风。”

普拉多发动机咆哮着,仿佛在宣泄着主人无尽的屈辱,逃也似地,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看着远去的汽车,李伟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浊气,仿佛将他过去一年里,所承受的所有屈辱、恐惧和绝望,都一同吐了出去。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辆被经幡包裹的奥迪A6L。

他没有立刻去解开经幡。

而是走到嘛呢石堆前,对着那片神圣的土地,对着那片庇护了他的经幡海洋,对着远方的雪山。

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良久,他才直起身。

他开始动手,解开那些经幡。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和尊敬。

他没有用任何工具,只是用已经有些冻僵的手,耐心地,将那些系在车上的死结,一个一个地,解开。

就好像,在解开过去束缚在他身上的,一道道枷锁。

阳光,温暖地照在他的身上。

风,吹过他的耳边,经幡的声响,不再诡异,而是像一首雄壮的,庆祝胜利的凯歌。

当最后一条经幡,从后视镜上被解开时。

李伟站直了身子,看着这辆虽然满是尘土,却终于完完全全,清清白白属于自己的奥迪车。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钥匙,拧动。

发动机发出了那声他早已熟悉的,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他没有立刻掉头,返回那座让他伤痕累累的城市。

他挂上D档,踩下油门,朝着西方,朝着那片更加广袤、更加壮丽的,真正属于自由的土地,继续驶去。

从今天起,那个背负着债务,四处躲藏的李伟,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开着奥迪A6L,去往诗和远方的,自由人。

车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连绵的雪山。

车载音响里,再次响起了那首歌。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李伟跟着哼唱起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容。

0

全部评论 (0)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