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驾校教练凶,可谁见过他们凌晨收车的模样?
我见过。
那天晚上十点半,小区后门的路灯坏了,一辆教练车慢吞吞拐进来,车灯晃过,驾驶座上的人影佝着背,像被抽干了力气。车停稳了,他没立刻下来,头沉沉抵着方向盘,足足五分钟。然后门开了,他钻出来,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那是我的科三教练,白天刚吼完隔壁车压线的新手,此刻却安静得像截枯木。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刚送走最后一个夜训学员。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科目二倒库移库、科目三灯控路考,轮轴转了十六个小时。学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连午饭都是扒拉两口冷盒饭,在训练场边的石墩上解决的。
“大姐来了?帮我盯着点大哥,我眯十分钟。”这话我听他讲过不止一次。起初觉得滑稽,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喊学员“大姐”“大哥”,后来才懂,那是累到极致后卸下职业外壳的依赖。他把命交给了方向盘,也把片刻喘息交给了那些和他非亲非故的学员。
可这份依赖背后,藏着一个被忽略的真相:教练不是铁打的。
驾培行业有个隐形规则——按通过率算绩效。一个学员考不过,教练可能白干三天。为了赶进度,很多教练被迫开启“超人模式”:清晨天没亮就出车,深夜路灯熄了才回。睡眠?成了训练场围墙边打盹的零碎拼接。健康?熬到眼底血丝密布、颈椎僵成钢板,也只是揉两把继续上阵。
更残酷的是,他们的累往往不被看见。
学员只记得教练嗓门大、脾气暴,却看不到他们深夜独自洗车、整理训练记录的背影;只抱怨课时难约、进度太慢,却算不清他们一个月连续工作了多少天。甚至当教练病倒临时停课,有人第一反应是“又被坑了课时费”,而非问一句“人怎么样了”。
这种撕裂,成了行业最苦涩的注脚。
教练用身体扛起别人的驾照,自己却可能在某个凌晨被拖垮。2023年某地驾校协会调研显示,超过六成教练患有腰椎、胃病等职业疾病,但近九成从未定期体检——不是不想,是停不下来。一停,收入断档;一停,学员积压;一停,绩效归零。
所以,当下次你的教练突然取消课时,别急着骂街。
他可能正吞着止疼片,在诊所排队打点滴;也可能刚拔了针头,就琢磨怎么给你补上耽误的练习。这不是为他开脱,而是看清这场“疲劳游戏”里没有赢家:学员觉得委屈,教练同样在硬撑。
或许真正的症结,从来不是某个教练“不负责”,而是整个行业将教学变成了消耗生命的马拉松。当健康成为兑换驾照的隐性筹码,谁还记得,那些握住方向盘的手,也需要被握紧。
驾校的围墙内,速度与激情是学员的,沉默与磨损是教练的。而那道踩下离合的指令声,或许也是一句被引擎声盖住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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