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想不到,朝鲜的汽车工业起步曾比韩国还早,五十年代年产已达数千辆。但好景不长,经济凋敝让工厂几近停摆,如今要造一辆像样的汽车,竟要靠撕掉别国车标、贴上自己的徽章。更奇葩的是,燃料紧缺催生了“木气车”这种奇特的“主体科技”。从曾经的领先者到如今的“贴牌大户”与“烧柴驱动”,朝鲜汽车工业这七十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苦涩沉浮?
起点:苏联援手下的“胜利”与模仿
朝鲜汽车工业的起步,甚至比某些邻国还要早些。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依靠苏联的援助,德川地区便建起了能维修组装苏制汽车的修理厂。1950年,因应战事需求,该厂升级为德川汽车制造厂,战争结束后更名为胜利汽车制造厂。到了1958年,他们推出了首个“自主研发”的卡车——“胜利-58”型。然而,这“自主”的光环之下,实则是对苏联GAZ-51卡车的直接模仿。
GAZ-51本身借鉴了美国道奇设计且大获成功,不仅苏联广泛使用,其技术也曾被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引进,例如中国的“跃进NJ130”。胜利汽车厂后续的“胜利-61”等型号,也大多是苏联汽车的翻版,主要用以满足国内运输。后来,部分生产线转移至平南综合机械厂,开始捣鼓“太白山”、“白头山”等轿车品牌。
及至1965年,朝鲜汽车年产量已达四千余辆,彼时韩国的汽车工业尚在襁褓,年产量不过百余。这开局,不可谓不领先。
谁知好景不长。九十年代苏联解体,朝鲜经济遭遇重创,即所谓“苦难行军”时期。胜利汽车厂的境况急转直下,年产量从八十年代的六千辆锐减至区区四百辆。
若非此时韩国伸出橄榄枝,朝鲜汽车工业恐怕真要凋零了。1998年,主张对朝“阳光政策”的金大中当选韩国总统,南北和解的春风吹拂。
次年,由韩国统一教会(其创始人文鲜明出生于朝鲜)出资5500万美元,与朝鲜国有企业龙峰总公司合资,在南浦成立了平和汽车公司。韩方持股七成,朝方三成,模式与中国早期的合资车企颇为相似:韩方出钱出技术,朝方出地出人。2002年,平和汽车厂以CKD(全散件组装)方式,生产出第一辆汽车——意大利菲亚特Siena。此后,又陆续组装过中国华晨的轿车和金杯的小巴,甚至还将一些车型出口到越南。
这段看似充满希望的合作,却始终在南北关系的晴雨表中摇摆。2008年李明博上台,韩朝关系再度恶化,平和汽车的生产自然难以为继。2011年,全年产量仅150辆,分给韩方的利润不过五万美元。
文鲜明去世后,统一教会也果断抽身,将股份悉数转让给朝方,平和汽车由此被彻底国有化。失去了韩方的技术和零部件支持,平和汽车一度面临关门危机。但朝鲜显然不甘心。
徽章下的“主体”豪情与“贴牌”迷局
国有化次年,在平壤春季国际贸易博览会上,平和汽车一口气推出了36款“新车型”,车型名录印出来竟需数页纸张。细看之下,这些新车却教人眼熟:一款形似一汽奔腾B90,几款SUV酷似老款哈弗,甚至有与哈弗H9几乎一致的换标车(俄罗斯亦有同款换标车装备军队),还有一款“尊马1606”与大众帕萨特如出一辙。
坊间因此流传一个笑谈:平和汽车厂只需两个人,一个负责抠掉中国汽车的车标,另一个负责贴上朝鲜的车标。这番操作,连曾经的“皮尺大厂”众泰汽车恐怕也要自叹不如。
而金正恩时代,对汽车工业也并非全无表示。他提出的“并进路线”意在同时发展核武与经济,汽车作为经济的一部分,自然也受到些许关照。他强调“主体”思想,要求尽可能实现工业自给自足,尽管现实中困难重重。
2018年,金正恩亲赴南浦的平和汽车厂视察,要求制造出达到国际水平的高质量汽车。平和汽车也“顺势”推出了几款车型,如2013年的豪华轿车“俊马”,外观融合了韩国双龙主席乃至奔驰的元素,主要供高级官员使用。还有轿车“口哨”(即早期的菲亚特Siena)和SUV“布谷鸟”,均采用进口零件组装,但在设计上试图融入些朝鲜特色。胜利汽车厂也更新了生产线,推出了新款“自主”牌公交车。
2019年,朝鲜还在工业展上亮相了一款电动公交车,宣称节能环保,具体性能则不为外人所知。说到朝鲜汽车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或许正是其车标设计。平和汽车的车标是两只相向飞翔的白鸽,寓意和平统一,与其合资背景相呼应。
车标采用金属材质,镀铬处理,线条流畅,曾被外媒称赞“简约优雅”。胜利汽车的车标则是一只展翅的雄鹰,象征胜利与坚韧,与“自力更生”的口号相契合,采用深色金属,表面有磨砂质感,细节雕刻颇为用心。平壤汽车的车标则融入了大同江畔的建筑剪影,简洁现代。
这些车标设计都经过反复推敲,设计师们即便设备不先进,也依靠手工打磨模型,力求体现文化内涵与工艺美感。这些精心设计的徽章,装点在技术含量不高的拼装车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还带有一些宣传鼓舞的意味。无论是平和、胜利还是平壤汽车,它们的车标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国家的文化理念和发展愿景,在简朴之中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拼凑的现实:从木气车到“主体艾布拉姆斯”
朝鲜的汽车生产,本质上仍是“拼凑活儿”。平和汽车南浦工厂占地不小,投资五千万美元,但流水线简陋,工人主要负责将从中国进口的比亚迪、长城等品牌的零部件进行组装。发动机、变速箱等核心部件完全依赖进口,朝鲜自身仅能生产车壳、座椅等基础件。一辆车从组装到出厂大约需要两周。
胜利汽车厂的生产线更为老旧,效率低下。这些工厂的运转,很大程度上依赖进口零部件支撑,自主研发能力薄弱。
尽管如此,汽车工业的点滴进展仍在朝鲜社会泛起涟漪。平壤街头的出租车数量有所增加,不少是平和汽车组装的中国品牌车辆,市民出行略有改善。新义州的商人也开始使用SUV运货。
胜利和平壤汽车厂生产的新公交车投入运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平壤的交通压力。这些工厂也提供了一些就业岗位。
然而,朝鲜汽车工业距离真正的“产业”依然遥远。首先是市场规模。朝鲜人均GDP极低,理论上虽可拥有私家车,但普通民众根本无力承担。2017年前,政策甚至完全不允许私人购车,后虽松动,但申请流程繁琐,价格高昂,实际私家车保有量不足千辆,多为权贵阶层或国家奖励给有贡献人士的。
汽油也属紧俏物资,需凭券购买,且要用美元或欧元支付,高昂的养车成本令普通人望而却步。出租车市场虽有发展,但体量仍不足以支撑起一个成熟的汽车产业。
汽车产业对产业链整合、生产效率、成本控制、质量管理等有着极高要求,朝鲜以个位数导弹和坦克产量的工厂管理经验,显然难以驾驭大规模标准化汽车生产的复杂体系。缺乏规模效应,成本难以摊薄,产品竞争力自然无从谈起。
国际制裁更是另一大拦路虎,使得技术、资金、关键零部件的引进都极为困难。国内资源有限,大部分投入军事及相关项目,汽车厂得到的支持不多,设备更新缓慢,创新乏力。与国际脱节也导致设计师和工程师视野受限。
在这种背景下,一些独特的“解决方案”应运而生。在朝鲜乡间,时常能见到一种“木气汽车”。卡车(多为老旧的胜利牌)后斗装着一个大炉子,一人不断填柴,炉子浓烟滚滚,车辆则突突作响缓慢前行。
这种技术利用木柴不完全燃烧产生可燃气体驱动车辆,优点是燃料(木柴)相对易得,解决了油料短缺,被称为“主体燃料”。缺点也显而易见:动力孱弱,时速仅三五十公里,上坡甚至需要人推,且烟熏火燎,乘坐体验极差。
电动汽车方面,朝鲜亦有尝试。2016年曾推出一款名为“胜利-98”的电动汽车,宣称续航150公里,甚至具备自动驾驶功能,但后续悄无声息,很可能受制于锂电池技术瓶颈。
近期,一家朝鲜公司宣传的“马头山”纯电轿车,其外观、参数与比亚迪汉EV高度相似,视频发布方也承认是“通过与海外知名电动汽车生产公司及服务公司的合作与交流,进行电动汽车的进口和销售”。看来,这又是一次进口换标的操作。
军用车辆领域,情况也大同小异。朝鲜阅兵式上,金正恩的座驾是奔驰S600普尔曼防弹版,其他检阅车辆也多见奔驰G系列。牵引车、装载车、火箭炮运载车等则来源混杂,既有苏/俄、白俄罗斯的老旧装备,也有来自中国的车型。自产的型号如“胜利-58KA”、“独立-64”等,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
值得关注的是,2023年阅兵式上亮相的9轴和11轴超大型导弹运输发射车(TEL),远超早年传闻从中国进口用于运输原木的8轴底盘。这究竟是平壤基于外部技术消化吸收后的成果,还是仅仅是又一次巧妙的“换壳”展示?外界难以断言。此外,朝鲜也展示过M1992型4x4装甲车及其改进型,以及外观类似中国东风铁甲或日本小松LAV的新型装甲检阅车。
这些“自产”军车是否真具备宣称的性能,抑或如戏称的“主体艾布拉姆斯”坦克那样,只是在现有底盘上焊接了威猛的外壳,同样是个谜。
展望未来,朝鲜领导层或许仍会推动汽车工业发展,但要在“拼凑”与“模仿”之外闯出一条真正的自主发展之路,恐怕依然任重道远。那些闪耀着独特设计光芒的车标,与其说代表着工业的成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执拗的文化表达和对未来的某种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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