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这次真的得求你帮忙了。”
高中同学周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恳求。
许文轩正在家里收拾茶几,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了?你说。”
“我和莉莉计划了好久,国庆节想去云南自驾游。”周伟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路线都规划好了,从昆明到大理再到丽江,沿途风景特别美。可是……”
他故意停顿了两秒。
“可是我们俩的车前几天出了点故障,送修理厂了,至少要半个月才能修好。你知道的,国庆节租车特别贵,而且现在预订早就没车了。”
许文轩把抹布放在桌上,走到阳台边。
窗外是傍晚时分,小区里已经有散步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想借你的车用七天。”周伟说得很快,像是怕被打断,“就七天!十月一号出发,七号晚上肯定回来还你。油费过路费停车费全部我出,回来我还会给你把车洗干净,加满油!”
许文轩沉默了几秒。
他那辆白色SUV买了还不到一年,平时自己开都很爱惜。
周伟是他高中同学,两人关系说不上特别铁,但毕业后也一直有联系。
去年周伟结婚,许文轩还去参加了婚礼,随了八百块钱的份子。
“文轩,咱们老同学这么多年了,你就帮帮忙吧。”周伟的声音里带着点焦急,“莉莉特别期待这次旅行,我都答应她了。要是去不成,她肯定要跟我吵架。你知道的,我们结婚才一年……”
许文轩叹了口气。
“行吧。但你一定要小心开,我那车还没出过险。”
“放心放心!”周伟立刻笑起来,“我驾龄八年了,零事故!保证把你的车当自己媳妇一样疼!”
挂掉电话后,许文轩走到书房,看着放在抽屉里的车钥匙。
妻子林晓雨端着水杯走进来,靠在门框上。
“周伟找你借车?”
“嗯。他们要去云南旅游,车坏了。”
林晓雨皱了皱眉,走到许文轩身边。
“借多久?”
“七天,国庆节那几天。”
“你答应了?”
“答应了。”许文轩转身看向妻子,“都是老同学,不好拒绝。他说回来会加满油洗干净。”
林晓雨喝了口水,语气有些犹豫。
“我听说周伟这几年做工程,好像挺能折腾的。去年同学聚会,他开的那辆二手宝马,内饰弄得特别脏,烟灰缸都满了也不清理。”
“那是他自己的车,可能不在意。”许文轩说,“借别人的车,他应该会注意。”
“希望吧。”林晓雨没有再说下去,但表情明显不太赞同。
许文轩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反悔显得太小气。
九月三十号晚上,周伟开着那辆二手宝马来了许文轩家。
他提着一箱牛奶,一盒月饼,满脸笑容。
“文轩,太感谢了!这是点小意思,提前祝你中秋快乐!”
许文轩接过东西,把车钥匙递给他。
“车停在楼下B区12号车位。油还有半箱,你明天出发前记得加满。”
“放心放心!”周伟接过钥匙,拍着胸脯保证,“我肯定小心开。对了,保险单在车里吧?”
“在手套箱里。”
“行!那我就不上去了,莉莉还在家收拾行李呢。七号晚上我回来就给你送车!”
周伟匆匆下楼,背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里。
林晓雨走到许文轩身边,看着空荡荡的电梯门。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别多想了。”许文轩关上门,“就当帮老同学一个忙。”
国庆节七天,许文轩一家没有出远门。
就在本市周边的公园转了转,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休息。
偶尔他会想起自己的车,但每次发微信问周伟,对方都回复说一切顺利,玩得很开心。
还发来几张在洱海边的照片,周伟和妻子莉莉笑得灿烂。
许文轩也就放心了。
十月七号晚上八点,周伟打电话来说已经到市区了,但有点堵车,可能要九点左右才能到。
许文轩说没关系,不着急。
九点半,门铃响了。
许文轩打开门,周伟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文轩,车给你停回原位了。这是丽江买的特产鲜花饼,给你们尝尝!”
许文轩接过袋子,往周伟身后看了一眼。
“车没事吧?”
“没事没事,好得很!”周伟笑得很自然,“油给你加满了,洗车店关门了,明天我去洗,洗完给你拍照片!”
“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许文轩说,“你们旅途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行,改天请你吃饭!”
周伟摆摆手,转身进了电梯。
许文轩关上门,林晓雨走过来。
“还车了?”
“嗯。说油加满了,明天去洗车。”
“你去看看车。”林晓雨说,“我总觉得不放心。”
许文轩其实也想去看看。
他穿上外套,拿着手电筒下了楼。
走到B区12号车位,白色SUV安静地停在那里。
车身上有些灰尘和泥点,这很正常,跑长途都会这样。
许文轩绕车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的划痕或碰撞痕迹。
他稍微松了口气,打开驾驶座车门。
车内的气味让他皱起了眉头。
一股混杂着烟味、食物味和汗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许文轩打开顶灯,仔细看向车内。
副驾驶座脚垫上有好几处明显的污渍,像是打翻了饮料。
后排座位更糟糕,坐垫上散落着零食碎屑,还有几处深色的印子,不知道是什么。
中控台的储物格里塞满了用过的纸巾和空矿泉水瓶。
烟灰缸是满的,里面堆满了烟头。
许文轩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继续检查,打开后备箱。
里面放着两个空行李箱,箱体上沾着泥巴。
备胎槽里竟然还有几个踩扁的易拉罐。
许文轩深吸一口气,关上了后备箱。
他重新坐进驾驶座,启动车辆,看了一眼里程表。
七天时间,车子跑了三千八百公里。
从本市到云南往返大概三千公里左右,这个里程数还算合理。
但许文轩注意到,行车记录仪的指示灯是熄灭的。
他记得借车之前,记录仪是正常工作的。
许文轩按下记录仪的开关,没有反应。
他拔下电源线重新插上,记录仪亮了一下,然后又灭了。
可能是坏了,也可能是内存卡出了问题。
许文轩打开手套箱,想找备用内存卡,却发现原本放在里面的保险单和车辆登记证位置不对。
他记得这两份文件是整齐叠放在最上面的,现在却被压在一包纸巾下面。
许文轩把文件拿出来检查,没有缺损,但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拔下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关上车门回了家。
“怎么样?”林晓雨问。
“内饰很脏。”许文轩把内存卡放在茶几上,“脚垫上有污渍,后排有零食碎屑,烟灰缸满了,后备箱里还有垃圾。”
林晓雨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周伟那人,看着光鲜,实际上邋遢得很。去年聚会我就注意到了,他那辆宝马里味道特别大。”
“他说明天去洗车。”许文轩说,“但我估计他就是随便说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算了,自己收拾吧。”许文轩摇摇头,“以后再不借车了。”
他拿着内存卡走进书房,插进读卡器,想看看行车记录仪是什么时候坏的。
如果能找到故障前的记录,至少能知道车在什么地方出现过问题。
电脑读取了内存卡,显示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时长三小时。
许文轩觉得奇怪。
正常情况下,记录仪是循环录像的,内存卡满了会自动覆盖最早的记录。
这张32G的卡,应该能保存至少三天的视频。
现在只剩下三小时,说明有人删除了大部分内容,或者记录仪确实坏了很久。
许文轩点开那个唯一的视频文件。
画面是静止的,拍摄角度对着一个车库的天花板。
时间显示是十月七号下午五点。
视频里传来周伟的声音。
“这玩意儿怎么关不掉?一直亮着灯。”
然后是莉莉的声音:“拔电源线不就行了?”
“拔了,它还亮着。估计有内置电池。”
“那怎么办?”
“我看看……有个格式化选项。我把它格式化了。”
“别全格式化,留一段,不然他该怀疑了。”
“行,就留最后这段。”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许文轩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握紧。
周伟不仅没有爱惜他的车,还故意删除了行车记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文轩重新播放那段三分钟的视频,仔细听着背景里的声音。
除了周伟和莉莉的对话,还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声,还有施工的噪音。
这不像是在小区或者停车场,更像是在某个路边或者修理厂。
许文轩把视频音量调到最大。
在周伟说话的空隙,他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广播声。
“……前方路段施工,请绕行……长江大桥方向拥堵……”
长江大桥?
许文轩愣住了。
本市确实有长江大桥,但周伟他们是从云南回来,按道理应该从西南方向进城。
长江大桥在城东,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而且这个时间点,十月七号下午五点,周伟说他们还在路上堵车,九点半才到市区。
可这段视频拍摄时间是五点,地点听起来已经在市区了。
许文轩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拿起手机,想给周伟打电话问问,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现在打过去,对方肯定会找理由搪塞。
而且就算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车已经脏了,记录被删了,除了让自己更生气,没有别的作用。
许文轩关掉电脑,走出书房。
林晓雨在客厅看电视,见他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周伟把行车记录仪格式化了,就留了最后三小时。”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许文轩在沙发上坐下,“可能路上有什么不想让我看到的事。”
“超速?违章?”
“有可能。”许文轩揉揉太阳穴,“算了,明天我把车开去彻底清洗一下。以后长个记性。”
林晓雨靠过来,握住他的手。
“别生气了。以后不管谁借车,咱们都不借了。”
“嗯。”
那天晚上,许文轩睡得不太好。
半夜两点,他起来喝水,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他的车静静停在车位里,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泽。
许文轩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现在就下去,把车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但他克制住了。
第二天一早,许文轩带着清洁工具下了楼。
他先清理了车内的垃圾,用塑料袋装了两大袋。
烟灰缸倒空,储物格的纸巾瓶子全部清出来,脚垫拿出来拍打。
那些污渍很顽固,饮料渍已经干涸发黏,在后排坐垫上留下了深色的印子。
许文轩用清洁剂喷了好几遍,才勉强擦掉。
但布料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水渍痕迹。
清理到副驾驶座时,许文轩在座椅和车门之间的缝隙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抠出来一看,是个金属打火机。
不是周伟平时抽的那个牌子,上面印着一个酒吧的logo,名字很陌生:“夜色倾城”。
许文轩把打火机放在一边,继续清理。
在驾驶座底下,他又发现了一个用过的口红,色号很艳,不是莉莉那种温柔的风格。
还有几根长发,染成棕黄色,发尾有卷。
莉莉是黑色短发。
许文轩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把这些零碎的东西收集起来,放进一个塑料袋。
车内清洁完,他开始检查车身。
在左侧车门的下方,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大约十厘米长,不太明显,但用手能摸到凹陷。
右侧后视镜的边缘有磕碰的痕迹,漆掉了一小块。
轮胎上沾着厚厚的泥,轮毂里塞满了小石子。
许文轩蹲下来,用手电筒照向底盘。
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排气管附近有新鲜的刮擦,像是驶过崎岖路面时被石头蹭的。
油箱底部也有擦痕。
但这辆车是城市SUV,不是越野车,周伟他们去云南走的都是高速公路和国道,怎么会刮到底盘?
许文轩站起来,看着这辆自己爱惜了将近一年的车,心里涌起一股火。
他拿出手机,拍下了所有的划痕、污渍和那些捡到的陌生物品。
然后他打给周伟。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文轩啊,这么早?”周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周伟,我检查了车。”许文轩尽量让语气平静,“内饰很脏,有划痕,底盘有刮擦。另外,我在车里找到了一个陌生酒吧的打火机,还有一支用过的口红,不是莉莉的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周伟笑了,笑声有点不自然。
“哎呀,你说那个啊。打火机是我一个朋友的,半路上遇到,搭了段车。口红可能是莉莉闺蜜的,她们一起逛过街。内饰脏了是吧?怪我怪我,这几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去洗。这样,我给你转两百块钱,你找家好点的店彻底清洗一下!”
“不是钱的问题。”许文轩说,“你借车的时候说过会爱惜。”
“我是爱惜了啊!”周伟的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跑长途嘛,有点灰尘很正常。那些划痕说不定是你以前就有的,你没注意而已。”
“我以前每周洗车都会检查,没有这些划痕。”
“那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给你刮的?”周伟的声音高了起来,“许文轩,咱们老同学一场,我还能害你?车借给你用几天,就这么斤斤计较?”
许文轩握紧手机。
“我没有斤斤计较。只是你说会像对自己车一样爱惜,但现在……”
“行了行了!”周伟打断他,“我给你转五百,够了吧?我这儿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被挂断了。
几秒钟后,微信提示音响起。
周伟转来五百块钱,备注写着:“洗车费”。
许文轩看着那笔转账,没有点接收。
他站在车旁,十月的早晨已经有些凉意,风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些。
周伟的态度不对劲。
如果只是把车弄脏了,他应该会道歉,会主动提出赔偿。
但现在他这种不耐烦、倒打一耙的态度,更像是……心虚。
他在掩饰什么?
许文轩想起那个被格式化的行车记录仪,想起视频里奇怪的广播声,想起底盘不该有的刮痕。
他回到楼上,把那个装着打火机、口红和头发的塑料袋拿到书房。
打开电脑,搜索“夜色倾城”酒吧。
跳出几条信息,是邻市的一家夜店,距离本市两百公里。
许文轩又搜了那支口红的色号,是很亮的大红色,适合夜场,不适合日常。
棕黄色的卷发,大红色口红,夜店打火机。
周伟说是和莉莉一起去云南旅游,但这些东西,都不像莉莉会用的。
而且如果莉莉全程同行,车里怎么会有其他女人的长发?
许文轩靠在椅背上,盯着电脑屏幕。
一个猜测在脑海里慢慢成形。
但他需要证据。
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里只剩下三小时,但许文轩知道,有些记录仪删除文件时,并不是真正擦除数据,只是把文件索引删除了。
如果及时恢复,或许还能找回一些片段。
他下载了一个数据恢复软件,把内存卡插进去,开始扫描。
进度条缓慢推进。
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林晓雨走进来,端着一杯牛奶。
“还在为车的事生气?”
“不是生气。”许文轩指着屏幕,“我觉得周伟没说实话。车里发现了夜店的打火机,还有别的女人的东西。他说和莉莉去云南旅游,但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他根本没去云南,或者,不是和莉莉一起去的。”
林晓雨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是说,他骗你借车,其实是去干别的事?”
“我不知道。”许文轩摇摇头,“但他删除行车记录,肯定有原因。”
数据恢复软件提示扫描完成,找到了三十多个被删除的视频文件。
许文轩心跳快了起来。
他把这些文件全部恢复到电脑上,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最早的一个文件,拍摄时间是十月一号上午八点。
正是周伟说要出发去云南的时间。
许文轩点开视频。
画面里,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确实是出城的方向。
周伟在开车,副驾驶坐着莉莉,两人有说有笑。
一切看起来正常。
许文轩快进了几段,都是高速路上的行程,服务区休息,加油。
时间到了十月一号晚上,视频显示车开进了一个服务区停车场,然后记录仪就关闭了。
再下一个文件,是十月二号早上八点。
车重新启动,继续行驶。
按照这个进度,当天下午就能进入云南境内。
但许文轩注意到,十月二号中午十二点的视频里,车停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是服务区,也不是景区。
看起来像个县城郊区的路边,周围是低矮的房屋,尘土飞扬。
周伟下车,在路边和一个男人说话,两人交谈了大概十分钟。
然后周伟回到车上,继续行驶。
但方向变了。
原本应该一路向西去云南,可导航提示音说的是:“前方三百米右转,前往G105国道。”
G105国道是南北向的,不是去云南的方向。
许文轩皱紧眉头。
他打开地图软件,输入视频里出现的那个县城名字。
定位显示,那地方在邻省,距离云南还有七八百公里。
而如果从那里转G105国道向南……
车是往南走了。
许文轩继续看后面的视频。
十月二号下午,车进入了一个地级市,在市区里转了几圈,最后开进了一个住宅小区。
记录仪拍摄到周伟下车,走进一栋单元楼。
十几分钟后,他下来了,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不是莉莉。
那女人很年轻,染着棕黄色的卷发,穿着短裙和高跟鞋,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
周伟搂着她的腰,两人有说有笑地上了车。
女人坐进副驾驶,周伟俯身过去,亲了她一下。
然后车开出了小区。
许文轩暂停了视频。
画面定格在周伟和那个女人接吻的瞬间。
他的手有些发抖。
周伟不是说和妻子去云南旅游吗?
那这个女人是谁?
莉莉去哪儿了?
许文轩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后面的视频更加离谱。
车没有去云南,而是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周伟带着这个女人,去了好几个城市。
视频记录了他们进出酒店、逛商场、在餐厅吃饭、在夜店喝酒。
十月四号晚上,在“夜色倾城”酒吧门口,周伟下车时,口袋里掉出了那个打火机。
就是许文轩在车里捡到的那个。
十月五号,车开进了一段山路,路面崎岖不平。
这就是底盘被刮擦的原因。
他们去了一个未开发的野山景点,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好几次差点陷进坑里。
十月六号,在回程的高速上,周伟超速行驶,时速一度达到一百六十公里。
记录仪清晰地拍下了仪表盘上的数字。
十月七号下午,车回到本市。
但周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那个女人的住处,把她放下,然后在市区绕了几圈,最后才开进一个洗车店。
但只是简单冲洗了外观,没有清理内饰。
下午五点,就是那段被保留下来的视频,周伟在某个修理厂格式化行车记录仪。
然后他回家,接了莉莉,两人一起开车来还车。
所以莉莉根本不知道这七天发生了什么。
她还以为丈夫真的带她去云南旅游了——虽然她全程可能都待在家里。
许文轩关掉视频,靠在椅背上。
他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
周伟不仅骗了他,也骗了自己的妻子。
借车根本不是去云南旅游,而是带着别的女人去鬼混。
而且还超速,还走烂路刮坏底盘,还把车弄得一团糟。
最后删了记录,想瞒天过海。
许文轩拿起手机,看着周伟转来的那五百块钱。
洗车费?
这辆车受到的损坏,五百块钱连零头都不够。
内饰清洗,划痕修复,底盘检查……
而且,那些超速的记录。
高速上开到一百六,肯定被拍到了。
违章怎么办?
周伟会处理吗?
许文轩点开交通管理APP,输入车牌号,查询违章记录。
页面刷新。
然后他看到了。
从十月一号到十月七号,十五条未处理违章。
超速,闯红灯,违规变道,占用应急车道……
累计扣分七十八分,罚款五千三百元。
其中三条超速违章,是在高速上,时速超过规定百分之五十以上,一次就要扣十二分。
许文轩的手开始发抖。
七十八分。
他的驾驶证总共只有十二分。
而且这些违章发生的时候,车是他名下的车,但开车的不是他。
如果要处理,他需要提供实际驾驶人的信息。
但周伟会承认吗?
许文轩拨通了周伟的电话。
这一次,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来。
“又怎么了?”周伟的声音很不耐烦。
“周伟,我查了违章记录。”许文轩努力让声音平静,“七天时间,十五条违章,扣七十八分,罚款五千三。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然后周伟笑了,是一种很夸张的笑。
“文轩,你开什么玩笑?我开车最守规矩了,怎么可能有违章?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看错。需要我把截图发给你吗?”
“那肯定是系统搞错了!”周伟立刻说,“现在电子眼经常误拍。这样,你把截图发我,我去申诉。”
“有超速,时速一百六。有闯红灯,有占用应急车道。这些都是高清拍的,能看清驾驶人的脸。”许文轩一字一句地说,“需要我发给你看看吗?”
周伟不笑了。
他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过来,有点粗重。
“文轩,咱们是老同学,有话好好说。这样,罚款我来出,扣分……扣分我想办法解决。你也知道,我驾驶证就十二分,不够扣。”
“那我的分就够扣吗?”许文轩问,“七十八分,我的驾驶证要吊销了。”
“没那么严重!可以找别人借分,花钱买分。这事我来处理,保证不连累你,行不行?”
“你怎么处理?”
“这你就别管了,我有路子。”周伟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总之你放心,三天之内,我保证把这些违章都消掉。罚款我也一起交了。”
“那你现在转我五千三。”许文轩说。
“现在?”周伟顿了顿,“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现金。这样,明天,明天我转你。”
“还有车的损失。内饰需要深度清洗,划痕要修复,底盘要检查。我咨询了4S店,全部弄好大概要四千左右。”
“四千?!”周伟叫了起来,“你开玩笑吧?就那么点小划痕,外面修理厂几百块钱就搞定了!”
“我要去4S店修。”许文轩坚持道。
“行行行,四千就四千。”周伟妥协得很快,“那加起来九千三,我明天一起转你。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好。我等你转账。”
许文轩挂了电话。
林晓雨站在书房门口,已经听完了整个过程。
“他会给吗?”
“不知道。”许文轩摇头,“但至少他承认了违章的事。”
“如果他明天不转钱怎么办?”
“那我只能走正规程序了。”许文轩说,“行车记录仪里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开的车。这些违章必须由他来处理。”
林晓雨走过来,握住丈夫的手。
“我早就说别借车给他。这种人,根本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我太要面子了。”许文轩苦笑,“总觉得老同学开口,不好意思拒绝。”
那天晚上,许文轩等到十二点,周伟的转账没有来。
他发了条微信:“钱什么时候转?”
周伟没有回复。
第二天早上,许文轩再次查看微信,还是没有转账。
他又发了一条:“周伟,说好的今天转账。”
这一次,周伟回复了。
“文轩,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工程款还没结,手头紧。你再等几天,最多一周,我一定给你。”
许文轩看着这条消息,心沉了下去。
拖延战术。
“违章处理有时间限制,不能等。”他回复。
“那点分没事,我找黄牛处理,很快的。你放心,保证不连累你。”
“我要去交警队备案,说明情况。”许文轩打字,“否则超过十五天不处理,我的车会被锁定,无法年检。”
“别别别!”周伟立刻打来电话,“文轩,咱们这么多年同学,你就不能通融几天?我保证,一周之内肯定解决!”
“你怎么解决?”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找人处理。你放心,都是专业的,不会出问题。”
许文轩听出来了,周伟所谓的“办法”,就是找黄牛买分,甚至可能伪造材料。
这是违法的。
一旦被查出来,他作为车主也要承担责任。
“周伟,违章必须由实际驾驶人处理。你去交警队,承认是你开的车,该扣分扣分,该罚款罚款。这是最正规的办法。”
“你疯了吗?!”周伟的声音陡然提高,“三次超速百分之五十,一次扣十二分,三次就是三十六分!我驾驶证要重考了!而且还有罚款,五千多!我哪有那么多钱?”
“那你开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我……”周伟语塞,然后语气软了下来,“文轩,算我求你了。你帮我想想办法,你人脉广,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借点分?罚款我慢慢还你。”
“我帮不了。”许文轩说,“你必须自己去处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周伟的声音变了,变得冰冷。
“许文轩,你这是要逼死我?”
“我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违章,应该承担责任。”
“行,你有种。”周伟冷笑,“那你就等着吧。车是你的,违章也是你名下的。你不帮我处理,你的车也别想年检。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没钱,也没分。你要么自己想办法处理这些违章,要么就让车锁着。反正我不急。”
“周伟!”
“还有,我告诉你,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你最好删了。那侵犯我隐私,我可以告你!”
许文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借我的车,带着别的女人去鬼混,超速违章,弄坏我的车,现在还要告我侵犯隐私?”
“你有证据吗?”周伟笑了,“你说我带女人,证据呢?行车记录仪里那段视频?那能说明什么?就说是我朋友,搭个顺风车。至于违章,谁能证明是我开的?你说是我就是我?有本事你去告啊!”
“记录仪拍到了你的脸。”
“那又怎么样?你可以P图啊,可以伪造啊。法官会信你一面之词?”
周伟的语气越来越嚣张。
“许文轩,我劝你别折腾了。那点违章,你自己想办法处理了,咱们还是老同学。你要是非要跟我较劲,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难受。别忘了,我知道你家在哪儿,知道你儿子在哪个幼儿园上学。”
许文轩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你威胁我?”
“我只是提醒你。”周伟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为了几千块钱,把事情闹大,对你没好处。”
电话被挂断了。
许文轩站在那里,浑身发冷。
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愤怒于周伟的无耻,愤怒于自己的轻信,愤怒于这荒唐的一切。
林晓雨走过来,看到丈夫的脸色,担心地问:“怎么了?”
“周伟不肯处理违章,还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
“他说知道我儿子在哪上学。”
林晓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敢!”
“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许文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自己的车。
那辆白色的SUV,此刻就像一个烫手山芋。
十五条违章,七十八分,五千三罚款。
如果周伟真的耍无赖,他就必须自己承担。
而更让他心寒的是,周伟那种理直气壮的态度。
好像借车给他,帮他掩饰出轨,替他处理违章,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晓雨问。
许文轩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些恢复的视频文件。
“他以为删了记录仪就没事了。但他不知道,我恢复了数据。”
“你要用这个威胁他?”
“不。”许文轩摇摇头,“威胁对这种人没用。他会反咬一口,说我们侵犯隐私,伪造证据。”
“那……”
“我要用正规途径解决。”许文轩说,“去交警队,说明情况,提供证据。让官方来处理。”
“可是他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开的车。”
“有。”许文轩指着屏幕,“记录仪拍到了他的脸,还拍到了那个女人。而且,他格式化记录仪的行为本身就很可疑。再加上那些违章发生的时间段,车在他手里,这就是间接证据。”
“可是如果官方不认可……”
“那我也要试试。”许文轩坚定地说,“我不能让这种人得逞。今天他敢威胁我,明天就敢威胁别人。我必须让他知道,做错事要承担责任。”
林晓雨看着丈夫,点了点头。
“我支持你。但是……我们要先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我知道。”许文轩握住妻子的手,“这几天我接送孩子。你下班也等我一起去接。”
“嗯。”
许文轩把视频文件全部备份到云盘,又拷贝了一份到U盘。
然后他开始整理材料。
违章记录截图,行车记录仪视频,周伟承认违章的微信聊天记录,还有那些车内发现的物品照片。
全部整理成文件夹。
做完这些,已经是中午。
许文轩开车去了辖区交警队。
接待他的是一个中年民警,姓陈。
听许文轩说明情况后,陈警官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你的同学借你的车,然后违章了,现在不肯处理?”
“对。而且违章很严重,三次超速百分之五十以上,还有其他违章,总共七十八分。”
陈警官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点点头。
“确实,十五条未处理。你这个情况比较麻烦。按照规定,这些违章是记在车上的,必须处理掉,否则车辆无法年检,也无法办理其他业务。”
“但不是我开的车。”许文轩说,“我有证据证明,那几天车借给别人了。”
他把U盘递过去。
“这里面有行车记录仪视频,能证明实际驾驶人是我同学周伟。还有他和我的微信聊天记录,他承认违章,但拒绝处理。”
陈警官接过U盘,插进电脑。
看了大概十分钟,他抬起头。
“视频很清楚,确实是你同学在开车。但是……”他顿了顿,“这些证据只能作为参考。要撤销你的违章记录,需要实际驾驶人本人来处理,或者你提供更确凿的证据,证明当时开车的人不是你。”
“视频还不够确凿吗?”
“视频可以证明他开了车,但不能证明所有违章都是他造成的。”陈警官耐心解释,“比如,如果他说其中某几条违章是你开的,就很难认定。而且,他如果反咬一口,说视频是伪造的,事情会更复杂。”
许文轩的心沉了下去。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让实际驾驶人主动来处理。你跟他沟通一下,晓以利害。如果他不处理,这些违章最后还是要你承担。”
“他威胁我。”许文轩说,“说如果我去告他,他就对我和我的家人不利。”
陈警官的表情严肃起来。
“有证据吗?”
“有微信聊天记录。”
“给我看看。”
许文轩翻出手机,找到那段对话。
陈警官看完,点了点头。
“这个可以作为证据。威胁他人安全是违法的,我们可以介入。但是……”他看向许文轩,“你确定要走这个程序吗?一旦立案,事情就闹大了。你们毕竟是同学。”
“我已经决定了。”许文轩说,“他不仁,我不义。”
“好。”陈警官站起来,“你把所有证据材料复印一份给我,我帮你整理成卷宗。但我要提醒你,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时间,而且结果不一定如你所愿。如果最终认定这些违章还是你的责任,你还是要处理。”
“我明白。”
从交警队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许文轩坐在车里,没有立刻启动。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和周伟之间,再也没有同学情谊可言了。
但他不后悔。
有些人,不值得你给他留情面。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许文轩接起来。
“喂,是许文轩先生吗?”
“是我,您是哪位?”
“我这里是交警支队指挥中心。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您的车牌号XXXXX涉嫌套牌,请立即到支队配合调查。”
许文轩愣住了。
“套牌?什么意思?”
“您的车牌被另一辆车套用了。那辆车涉嫌多起违章和一起肇事逃逸。请尽快来支队处理。”
电话挂断了。
许文轩握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套牌?
肇事逃逸?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启动车辆,开往交警支队。
一路上,他不断回想这几个月用车的经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违章是周伟造成的,他已经知道了。
但套牌是怎么回事?
到了交警支队,一个年轻民警接待了他。
“许先生,请坐。我们长话短说。昨天下午,在城西发生了一起肇事逃逸案,一辆白色SUV撞倒行人后逃逸。目击者记下了车牌号,就是您的车牌。”
“但那不是我!”许文轩立刻说,“昨天下午我的车在家,没有出门。”
“我们有监控可以证明。”民警打开电脑,调出一段视频。
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地点是城西某路口。
一辆白色SUV闯红灯,撞倒了一个过马路的老人,然后加速逃离。
视频很清晰,拍到了车牌。
确实是许文轩的车牌号。
“但这辆车不是我的。”许文轩指着屏幕,“我的车是去年买的,这款是今年才出的新款。而且我的车右侧后视镜是完好的,视频里这辆车的后视镜是坏的。”
民警仔细看了看视频,又看了看许文轩提供的行驶证照片。
“确实,车型不一样。您的车是旧款,这辆是新款。所以,您的车牌被套用了。”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需要您提供车辆这七天的行驶轨迹,证明您的车当时不在案发现场。另外,您最近有没有把车借给别人?或者有没有发现车辆异常?”
许文轩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国庆节期间,把车借给了一个同学。十月一号到七号,车在他那里。”
“那他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许文轩摇头,“他七号晚上就还车了。肇事是昨天下午发生的,车在我手里。”
“那您能提供这七天的行车记录吗?”
“有。”许文轩拿出U盘,“但大部分被删除了,我只恢复了一部分。”
民警接过U盘,开始查看视频。
当看到十月二号,周伟在路边和那个陌生女人上车时,民警暂停了画面。
“这个人是谁?”
“就是我同学,周伟。”
“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呢?”
“我不认识。他说是朋友,但……”许文轩顿了顿,“但我怀疑,他们不是普通朋友关系。”
民警继续播放。
视频里,周伟和那个女人举止亲密,明显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
而且,在十月四号晚上的视频中,车停在“夜色倾城”酒吧门口,周伟下车时,副驾驶的女人探过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段视频能拷贝给我吗?”民警问。
“可以。但我想知道,这跟套牌案有什么关系?”
“暂时还不确定。”民警说,“但我们需要调查所有可能性。另外,您的同学周伟,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比如,经济状况突然变好,或者突然买了很多贵重物品?”
许文轩想了想。
“他开一辆二手宝马,做工程的,具体经济状况我不清楚。但这次借车,他说是去云南旅游,结果视频显示他根本没去云南,而是带着这个女人去了别的地方。”
民警记录下来。
“好,情况我们了解了。您先回去,保持手机畅通。我们调查过程中,可能需要您配合。另外,关于套牌车的事,我们会立案侦查。在案件侦破前,您的车辆信息可能会被锁定,请您理解。”
“那我那些违章怎么办?”
“如果是套牌车造成的违章,查实后会撤销。但如果是您朋友造成的,还是需要他来处理。”
“我明白了。”
从交警支队出来,天已经黑了。
许文轩开车回家,脑子里乱糟糟的。
套牌,肇事逃逸,周伟出轨,违章……
这些事纠缠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疲惫。
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事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
回到家,林晓雨已经做好了晚饭。
儿子在客厅玩玩具,看到爸爸回来,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爸爸!”
许文轩抱起儿子,心里的烦闷稍稍缓解。
“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
“开心!老师教我们唱歌了!”
吃完饭,哄儿子睡着后,许文轩和妻子坐在客厅。
他把今天的事告诉了林晓雨。
“套牌?”林晓雨震惊地睁大眼睛,“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但民警说,套牌车撞了人逃逸,现在在找我。”
“那怎么办?会不会有麻烦?”
“民警说会调查清楚。但我担心……”许文轩顿了顿,“我担心这事跟周伟有关。”
“什么意思?”
“车借给他七天,回来就被套牌了。太巧了。”
林晓雨想了想,脸色变了。
“你是说,他故意……”
“我不知道。但行车记录仪被他格式化了,他肯定不想让我看到什么。而套牌车正好是白色SUV,跟我的车同款,只是新旧不同。如果有人想用我的车牌做坏事,最好的时机就是车不在我手里的这七天。”
“可是周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是同学,无冤无仇……”
“我不知道。”许文轩摇头,“也许不是为了害我,而是……他惹了别的麻烦,想用我的车牌挡灾。”
这个猜测让两个人都沉默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伟的心思就太可怕了。
借车根本不是去旅游,而是有预谋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晓雨问。
“等交警的调查结果。”许文轩说,“另外,我明天去找周伟,当面问清楚。”
“他要是继续耍无赖呢?”
“那我就告诉他,交警已经在调查套牌案了。如果跟他有关,最好主动交代。”
第二天一早,许文轩给周伟打电话。
关机。
他又打给周伟的妻子莉莉。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文轩?”莉莉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哭过。
“莉莉,周伟在家吗?我找他有点事。”
“他……”莉莉哽咽了一下,“他昨天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了。文轩,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许文轩心里一沉。
“我不知道。他昨天什么时候出去的?”
“下午两点多,说去谈个工程,然后就再没消息。我打他电话关机,问他朋友,都说没见到。文轩,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许文轩说,“就是有点事要问他。莉莉,如果他联系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
挂掉电话,许文轩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周伟失踪了。
在套牌案发生,交警找他之后,失踪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许文轩再次来到交警支队,找到了昨天那个民警。
“王警官,我同学周伟失踪了。”
王警官正在看卷宗,抬起头。
“失踪?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他妻子说他出去谈工程,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王警官和旁边的同事对视了一眼。
“许先生,您先坐。有件事,我们需要跟您核实一下。”
“什么事?”
“我们调取了肇事逃逸案发地点附近的监控,发现了一些情况。”王警官打开电脑,“您看这段视频。”
屏幕上播放的,是案发前半小时,距离事发地点两公里外的一个路口。
一辆白色SUV停在路边,司机下车,走到车后,似乎在摆弄车牌。
但由于角度问题,看不清车牌号,也看不清司机的脸。
“这辆车,和肇事车辆是同一款。但这段视频里,它的车牌是模糊的。我们怀疑,司机在这里换了车牌。”
王警官切换画面。
“这是案发后,距离现场三公里的一个停车场。同一辆车开了进来,司机下车,再次走到车后。这次我们拍到了他的脸。”
画面放大。
虽然有些模糊,但许文轩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周伟。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夹克,左脸上一颗痣的位置都对得上。
“是他……”许文轩喃喃道。
“您确定?”
“确定。他就是周伟,我的同学,借我车的人。”
王警官的表情严肃起来。
“许先生,我们现在需要您配合调查。周伟可能涉嫌肇事逃逸,以及伪造、变造机动车号牌。我们需要找到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他手机关机,家里人也联系不上。”
“他可能去了哪里?有没有常去的地方?或者,他有没有可能离开本市?”
许文轩努力回忆。
“他做工程的,经常跑外地。但具体去哪,我不清楚。他妻子说他去谈工程,但没说去哪。”
“好。我们会发布协查通报。另外,您的车我们需要暂扣,做进一步检查。”
“为什么?”
“我们需要提取车上的指纹、毛发等生物检材,与肇事车辆进行比对。虽然车型不同,但如果是套牌,肇事司机可能接触过您的车。”
许文轩同意了。
在交警的陪同下,他把车开到了指定的停车场。
下车时,他最后看了一眼这辆白色SUV。
买它的时候,他充满了期待。
开着它带家人出去玩,接送孩子上下学,周末去郊外散心。
可现在,它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案件中。
许文轩回到家,把情况告诉了林晓雨。
妻子听完,脸色苍白。
“周伟肇事逃逸?还用了你的车牌?”
“应该是。监控拍到他换车牌。”
“那他借你的车,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套你的车牌?”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许文轩说,“他计划好了。借我的车,在开走之前偷偷记下车牌号,然后找人做一副假牌。他用假牌开着别的车去肇事,逃逸后再把假牌扔掉。这样就算被拍到,查到的也是我。”
“太恶毒了……”林晓雨握紧拳头,“你怎么得罪他了,他要这么害你?”
“我不知道。”许文轩摇头,“也许我没有得罪他。他只是需要一个人背锅,而我正好是那个有车的、好说话的、不会拒绝他的老同学。”
电话响了。
是莉莉打来的。
许文轩接起来。
“文轩,周伟给我发消息了!”莉莉的声音在颤抖。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惹了麻烦,要出去躲一阵。让我别找他,也别报警。他还说……还说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
“他说,他欠你的,下辈子还。文轩,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说?”
许文轩深吸一口气。
“莉莉,你听我说。周伟涉嫌肇事逃逸,还套用了我的车牌。现在交警在找他。如果他联系你,劝他自首。逃是逃不掉的。”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
“怎么会这样……他说去谈工程,怎么会肇事逃逸……文轩,你是不是搞错了?”
“监控拍到了。莉莉,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是事实。你现在帮他,是害他。劝他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才是正确的选择。”
莉莉哭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了……如果他再联系我,我会劝他……”
挂掉电话,许文轩坐在沙发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以为只是一次不愉快的借车经历,最多就是车被弄脏,有点小违章。
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肇事逃逸,套牌,甚至潜逃。
门铃响了。
许文轩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的心一紧。
打开门,警察出示了证件。
“是许文轩先生吗?”
“是我。”
“我们是刑警队的。关于周伟肇事逃逸案,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另外,我们刚刚接到消息,被撞的老人经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许文轩的脑子嗡的一声。
“去世了?”
“是的。所以这个案件的性质变了,从交通肇事变成了刑事案。我们需要您全力配合调查。”
“我会配合的。”许文轩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请跟我们回队里做个详细的笔录。”
许文轩回头看了一眼妻子。
林晓雨站在客厅,脸色惨白,但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去吧,把事情说清楚。家里有我。”
许文轩跟着警察下了楼。
警车就停在小区里,几个邻居在远处围观,窃窃私语。
许文轩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自己家的窗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通借车的电话。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
“不借。”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能做的,只有配合调查,找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警车驶出小区,汇入车流。
许文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想起了周伟在电话里的威胁。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难受。”
现在,难受的到底是谁呢?
警车一路鸣笛,穿过半个城市。
许文轩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闪烁的街灯,脑子里乱糟糟的。
副驾驶的警官回头看他一眼,语气还算温和。
“别紧张,只是做个笔录,把你知道的情况说清楚就行。”
“那个人……真的去世了?”许文轩问。
“送到医院抢救了两小时,没救过来。”警官说,“七十多岁的老人,过马路去买菜。家属现在情绪很激动。”
许文轩闭上眼睛。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老人提着菜篮,走在斑马线上,然后一辆车冲过来……
“周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低声问。
“动机还在调查。但从监控看,他撞人后完全没有停车的意思,直接加速逃逸。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交通肇事,是恶性案件。”
警车开进刑警队大院。
许文轩被带进一间询问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警官走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本。
“许先生,我叫陈卫国,负责这个案子。咱们抓紧时间,我问,你答,尽量详细。”
“好。”
“你什么时候把车借给周伟的?”
“九月三十号晚上。”
“具体几点?”
“大概八点左右。他开车来我家楼下,我把钥匙给他。”
“他借车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要和妻子去云南自驾游,自己的车坏了,租不到车,找我借七天。”
“你当时有没有怀疑?”
“没有。”许文轩苦笑,“我们是高中同学,虽然不常联系,但觉得还是可以信任的。”
陈警官记录下来。
“车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十月七号晚上九点半左右。”
“还车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有。”许文轩说,“内饰很脏,有划痕,底盘有刮擦。行车记录仪被格式化了,只剩最后三小时的视频。我还发现了一个夜店的打火机,一支用过的口红,都不是他妻子的东西。”
“这些东西还在吗?”
“在,我都留着。”
“很好,等下拿给我们。”陈警官继续问,“还车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我发现车很脏,还有违章,就打电话问他。他一开始说会处理,后来不承认,还威胁我。”
“怎么威胁的?”
“他说知道我家在哪,知道我儿子在哪个幼儿园上学。”
陈警官的笔停顿了一下。
“有证据吗?”
“有微信聊天记录。”
“等一下给我们。”陈警官抬起头,“你知道周伟可能去哪里吗?他平时经常去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关系特别的朋友?”
许文轩努力回忆。
“他做工程的,具体做什么我不太清楚。平时喜欢去酒吧、KTV,朋友挺多,但我不认识。他妻子莉莉可能更清楚。”
“他妻子我们已经联系过了,正在赶来的路上。”陈警官合上记录本,“许先生,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很有用。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需要你配合。”
“什么问题?”
“周伟肇事逃逸,用的是套牌。但套的是你的车牌。从法律上来说,你是车主,在案件侦破前,你也会是调查对象。”
许文轩的心一紧。
“但我有不在场证明。昨天下午三点,我在家,我妻子可以作证。而且我的车和肇事车车型不一样,监控应该能看出来。”
“这些我们都知道。”陈警官说,“但程序上,我们需要排除你的嫌疑。所以接下来几天,你可能需要配合我们的调查,不能离开本市,随时保持通讯畅通。”
“我明白。”
“另外,你的车我们需要暂扣一段时间,做全面检查。等案件有进展了,会通知你取车。”
“大概要多久?”
“不好说,看调查进度。快的话一周,慢的话可能更久。”
许文轩点点头。
从询问室出来,他看到莉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眼睛红肿,脸色苍白。
莉莉抬头看见他,立刻站起来。
“文轩……”
“莉莉。”许文轩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警官走过来。
“周太太,请跟我来。”
莉莉看了许文轩一眼,眼神复杂,有愧疚,有茫然,还有一丝怨恨。
许文轩能理解。
无论周伟做了什么,在莉莉眼里,丈夫的逃跑,或许和他有关。
他在走廊等了大概半小时,莉莉才从询问室出来。
她的状态更差了,走路都有些晃。
许文轩走过去扶她,被她轻轻推开。
“我没事。”莉莉的声音很轻,“文轩,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这种事……”
“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莉莉抬起头,眼泪又掉下来,“如果不是我总跟他吵架,嫌他没出息,嫌他赚不到钱,他可能不会走极端……是我逼他的……”
“莉莉,你冷静点。”许文轩说,“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不是他肇事逃逸的理由。他撞了人,逃跑了,这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莉莉摇头,哭得更凶了。
一个女警走过来,搀扶住她。
“周太太,我送你回家吧。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莉莉被女警扶着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许文轩一眼。
“文轩,如果……如果他联系你,请你一定要告诉他,让他自首。我会等他,不管判多少年,我都会等他。”
许文轩点头。
“我会的。”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林晓雨还没睡,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怎么样?”
许文轩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听到老人去世的消息,林晓雨捂住了嘴。
“天啊……”
“周伟跑了,警察在找他。我的车被扣了,我也要配合调查,暂时不能离开本市。”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跟公司请假了。”许文轩疲惫地坐下,“老板知道了情况,说让我先处理好这件事。”
林晓雨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别怕,我们没做错事,不怕调查。”
“我知道。但我担心周伟。”许文轩说,“他跑了,说明他知道事情严重。可他能跑到哪去?早晚会被抓到的。到时候,罪加一等。”
“那是他自找的。”林晓雨的语气很冷,“借我们的车,弄脏了不收拾,违章不处理,还威胁我们。现在又肇事逃逸,害死一条人命。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许文轩没有说话。
他知道妻子说得对,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毕竟认识了十几年,曾经也是可以一起打球、一起喝酒的同学。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第二天一早,许文轩接到陈警官的电话。
“许先生,我们调取了周伟的银行流水和通话记录,发现了一些情况。你方便再来队里一趟吗?”
“方便,我马上过来。”
许文轩赶到刑警队,陈警官已经在等他了。
“周伟的银行账户,在十月二号,也就是借你车的第二天,有一笔五万元的进账,转账方是一个建筑公司。但在十月五号,这笔钱被分批取现,总共四万八,剩下的两千也通过微信转走了。”
“什么意思?”
“他可能早就计划要跑。”陈警官说,“而且,在事发前三天,他频繁联系一个号码,经查是办假证的。我们怀疑,他就是通过这个人做的套牌。”
“抓到了吗?”
“人在邻市,已经控制了,正在带回来的路上。”陈警官点开电脑上的地图,“另外,我们通过手机信号定位,发现周伟昨天下午三点半,也就是事发后半小时,出现在城西长途汽车站。之后信号就消失了,可能他扔了手机。”
“他坐车跑了?”
“我们调了车站监控,看到了他。他买了去省城的票,但我们在省城车站没有找到他下车的记录。可能中途下车了,或者换了别的交通工具。”
许文轩的心往下沉。
如果周伟铁了心要跑,茫茫人海,要找起来就难了。
“被撞的老人家属,情绪很激动。”陈警官说,“他们知道车是套牌,但车主是你,所以……”
“所以他们来找我了?”
“还没有,但我们做了工作,让他们冷静。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家属可能会联系你。”
许文轩点头。
“我理解。如果家属需要,我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许文轩接起来。
“喂,是许文轩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刘建军的儿子!我爸昨天被你的车撞死了!你说,这事怎么解决!”
许文轩握紧手机。
“刘先生,您听我解释。那辆车是套牌,不是我开的,我也在配合警察调查……”
“我不管是不是你开的!车牌是你的,车是你的!我爸死了,你们要负责!”
“您冷静一点。警察已经在抓肇事司机了,抓到人,该赔偿赔偿,该判刑判刑……”
“赔偿?我爸的命是钱能赔的吗?!”对方吼道,“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电话被挂断了。
许文轩放下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陈警官看着他。
“家属?”
“嗯。老人的儿子。”
“别太往心里去,他们现在在气头上,说的话不好听。等案子破了,他们就知道和你无关了。”
“希望吧。”许文轩苦笑。
从刑警队出来,许文轩没有直接回家。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公司人事部打来的。
“许经理,老板让我通知你,你先不用来上班了。你的岗位暂时由王副经理代理。等你的私事处理完了,我们再谈。”
“这是什么意思?我被开除了?”
“不是开除,是停职。公司最近在谈一个大项目,需要形象。你这个情况……老板也是没办法。”
“我什么情况?我是受害者!”
“我知道,我知道。但家属闹到公司来了,说你是肇事车主,要公司给说法。老板也很为难。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好吗?”
许文轩挂掉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到一阵窒息。
工作没了。
车被扣了。
被死者家属威胁。
被同学陷害。
这一切,都因为一次好心的借车。
手机再次响起,是林晓雨。
“文轩,你在哪?快点回来,有人来家里闹事!”
许文轩心里一紧。
“谁?”
“死者的家属,来了五六个人,在楼下拉着横幅,说要讨公道。物业在拦着,但他们不肯走。你快点回来!”
“我马上到!你锁好门,别出去!”
许文轩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
一路上,他不停地催司机快点。
二十分钟后,车开进小区。
远远就看到单元楼下围了一群人。
几个男女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杀人偿命”“肇事车主还我父亲”。
一个中年男人拿着喇叭在喊话。
“大家都看看!就是这家!车主许文轩,撞死我爸,现在躲着不敢出来!天理何在啊!”
周围有邻居在围观,指指点点。
许文轩下了车,快步走过去。
“我就是许文轩!你们有什么话,跟我说,别在这里闹!”
拿喇叭的男人立刻转身,眼睛通红。
“你就是许文轩?好!你还敢出来!你说,我爸是不是你撞死的!”
“不是我。车是套牌,肇事司机是借我车的人,警察已经在抓了。”
“你少来这套!车牌是你的,车是你的,人就是你撞的!你们这些有钱人,出了事就推卸责任!”
“我没有推卸责任。事实就是这样,有监控可以证明。”
“监控?监控能让我爸活过来吗?”男人冲过来,一把揪住许文轩的衣领,“我爸七十岁了,平时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就那样被你撞飞了!你们这些开车的,没一个好东西!”
旁边的人开始拉扯。
“刘强,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对,等警察处理,你别冲动!”
但那个叫刘强的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拳砸在许文轩脸上。
许文轩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嘴角破了,流出血。
他没有还手,只是看着对方。
“你打吧。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点,你打。但事实不会改变,撞你父亲的人不是我,是周伟。我会配合警察抓住他,给你一个交代。”
刘强还要打,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刘强!打人犯法!你要是有理,就等警察处理!打人你就没理了!”
刘强喘着粗气,死死瞪着许文轩。
“好,我等。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要是警察抓不到人,或者让你逍遥法外,我跟你没完!”
他扔下喇叭,带着人走了。
横幅还丢在地上,白底黑字,格外刺眼。
许文轩擦掉嘴角的血,在邻居们复杂的目光中,上了楼。
林晓雨打开门,一把抱住他。
“你没事吧?他们打你了?”
“没事,一点小伤。”
“我都看见了,他们在楼下闹。物业报了警,但警察来之前他们就走了。”
“走了就好。”
许文轩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左脸肿了,嘴角有血,眼睛里有血丝。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但这点痛,比起心里的憋屈,根本不算什么。
他没做错任何事。
他借车给同学,是好心。
车被弄脏,他忍了。
有违章,他认了。
可现在,他成了肇事凶手,成了杀人犯。
工作丢了,名声臭了,家人还要被威胁。
凭什么?
就因为他好说话?因为他不懂得拒绝?
林晓雨拿着药箱走进来,给他上药。
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在伤口上。
“疼吗?”
“不疼。”
“还说不疼,脸都肿了。”林晓雨的眼睛红了,“凭什么啊……我们做错什么了,要受这种罪……”
“会过去的。”许文轩握住妻子的手,“等抓到周伟,一切都会清楚。”
“要是抓不到呢?”
“会抓到的。天网恢恢,他能跑到哪去?”
话虽这么说,但许文轩心里也没底。
如果周伟真的躲进深山老林,或者偷渡出国,那……
不,不会的。
周伟那种人,吃不了苦。他跑不远。
接下来的三天,许文轩的日子很难熬。
死者家属每天都来小区闹,举着遗像,哭天抢地。
邻居们从最初的同情,逐渐变得不耐烦,甚至有人开始说闲话。
“无风不起浪,肯定跟他有关系。”
“就是,不然人家怎么不找别人,就找他?”
“听说他工作都丢了,公司怕影响形象。”
许文轩尽量不出门,买菜都是林晓雨去。
儿子幼儿园那边,他请了假,暂时不送了。
他怕刘强那帮人去找孩子麻烦。
第四天下午,陈警官打来电话。
“许先生,有进展了。那个办假证的交代了,周伟确实在他那做了套牌。但不是一副,是两副。”
“两副?”
“对。一副是你的车牌,另一副是外省的。我们怀疑,他可能用外省的车牌跑了。”
“有线索吗?”
“我们调了全省的监控,发现一辆白色SUV,挂着你车牌的那副假牌,在事发当天下午四点,上了高速,往南去了。但出省后,车牌换成了外省的那副。我们正在追查。”
“能找到他吗?”
“已经在部署了。另外,我们查了周伟的社会关系,发现他欠了不少钱,有高利贷,有赌债。总共加起来,大概五十多万。”
“这么多?”
“嗯。所以他的动机可能不仅仅是肇事逃逸,还有可能是为了躲债。撞人只是意外,但他选择逃跑,可能是因为身上背着债,不敢面对。”
许文轩明白了。
周伟借车,可能一开始就是为了跑路。
去云南旅游是假,实际是带着小三私奔,顺便躲债。
但路上撞了人,事情闹大了,他只能继续跑。
“他妻子知道这些吗?”
“应该不知道。我们问过莉莉,她说周伟只跟她说工程款没结,欠了点钱,没说具体多少。”
“那她……”
“她很崩溃。现在住在娘家,不愿意出门。”
挂掉电话,许文轩坐在沙发上,久久无言。
周伟欠了五十多万的债。
所以他借车,套牌,带着小三跑路。
撞人是意外,但他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
现在,他成了逃犯,成了杀人嫌犯。
而自己,成了受害者,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凶手”。
何其荒唐。
晚上,许文轩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许文轩先生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我是,您是哪位?”
“我叫李婷,是……是周伟的朋友。”
许文轩坐直身体。
“哪个朋友?”
“就是……就是他国庆节带着去玩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很低,带着哭腔,“我在新闻上看到他了,他撞了人,跑了。我害怕……我想自首……”
“你在哪?”
“我在邻市。我能去找你吗?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因为周伟说过,如果他出事了,就让我联系你。他说你是个好人,会帮我。”
许文轩苦笑。
好人?
就是因为太好,才落得这个下场。
但他还是说:“好,你来吧。地址我发给你。但你要小心,警察也在找你。”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挂掉电话,许文轩立刻打给陈警官。
“陈警官,那个跟周伟在一起的女人联系我了,她说要自首。”
“真的?她在哪?”
“在邻市,说明天过来找我。”
“好,让她来。我们会安排人在你家附近布控,确保安全。你稳住她,别让她跑了。”
“明白。”
第二天上午十点,门铃响了。
许文轩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一个年轻女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
他打开门。
“是李婷?”
女人点头,快速闪进门。
许文轩关上门,打量她。
二十多岁的样子,打扮时髦,但脸色憔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坐吧。”许文轩说。
李婷在沙发上坐下,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还算漂亮,但妆容已花的脸。
“许先生,对不起……”她一开口就哭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周伟说他离婚了,单身,我才跟他在一起的……”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他离婚的?”
“去年年底。我们在酒吧认识的,他说他做工程,很有钱,刚离婚,心情不好。我相信了……”李婷擦着眼泪,“国庆节前,他说带我去旅游,散散心。我就答应了。但我真的不知道车是借的,更不知道他会撞人……”
“你们去了哪?”
“没去云南。他开车带我在附近几个城市转了转,住酒店,逛商场。他对我很大方,买了很多东西。但我现在想想,那些钱……可能都是借的。”
“车祸的时候,你在车上吗?”
“在。”李婷的眼泪又流下来,“那天下午,我们从酒店出来,他说要去找个地方拿钱。开到一个路口,突然冲出来一个老人,他刹车不及,就……就撞上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跑了,开得特别快。我吓坏了,问他为什么不救人,他说不能停,停了就完了。他说他欠了很多钱,要是被抓,就死定了。”
“你们去了哪?”
“他开车在城里绕,后来在一个停车场停下车,把车牌换了。然后我们去了长途汽车站,他买了两张去省城的票。但上车后,他在半路一个小站下车了,让我一个人去省城,说在省城等我。”
“你去了?”
“我去了。但在省城等了两天,他没来。我打他电话,关机。我害怕,就自己回来了。”
“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李婷摇头,“他下车前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两万块钱,说让我等他。但我等不到,就在新闻上看到他了……”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还有一部手机。
“这是他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还有这个手机,是他给我的,说有事用这个联系。但一直没开机。”
许文轩接过手机,是部老款智能机。
“我可以交给警察吗?”
“可以,我就是来自首的。”李婷哭着说,“我这几天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那个老人飞起来的样子……我受不了了……我要说出来,心里才好受点……”
许文轩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是受害者,被周伟骗了感情,还卷进了命案。
但比起那个无辜死去的老人,她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会联系警察。你在这等着,他们会来。”
“嗯。”李婷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周伟下车前,还给了我一个U盘,说如果他被抓了,就把这个U盘给你。”
“U盘?里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看过。他说只有你能看。”
李婷从包里又掏出一个黑色U盘,递给许文轩。
许文轩接过U盘,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周伟留给他东西,是什么意思?
忏悔?还是威胁?
半小时后,警察来了,带走了李婷。
陈警官亲自来的,还带着技术人员。
“U盘我们带回去检查,看有没有病毒或者恶意程序。安全的话,再给你看。”
“好。”
U盘被带走了。
许文轩坐在家里,等消息。
下午三点,陈警官打来电话。
“U盘检查过了,没有病毒。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
“嗯。你过来一趟吧,我们这边有设备,可以看。”
许文轩赶到刑警队。
在技术科的电脑上,他输入自己的生日,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还有一份文档。
陈警官点开第一个视频。
画面是行车记录仪拍的,时间是十月三号晚上。
车停在一个地下车库,周伟坐在驾驶座,对着镜头说话。
“文轩,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我已经出事了。可能被抓了,也可能……死了。”
周伟的脸色很难看,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我欠了很多钱,五十多万,高利贷。再不还,他们会要我的命。所以我计划跑路,去南方,重新开始。”
“借你的车,不是为了旅游,是为了跑路。我本来打算开你的车走,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套牌。我找人做了两副假牌,一副是你的,一副是外省的。我开我自己的车,挂假牌,这样就算被查到,也查不到我头上。”
“但我没想到,会撞人。那天下午,我喝了点酒,脑子不清醒。看到老人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害怕,就跑了。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不能停,停了我就完了。”
“文轩,对不起。我利用了你,陷害了你。但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那些人逼得太紧,我不跑,就会死。”
“这个U盘里,有我这些年收集的一些东西。关于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关于他们做的坏事。如果我被抓了,或者死了,你就把这些交给警察。算是我最后能做的事。”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陈警官打开第二个视频。
画面晃得厉害,像是在偷拍。
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几个男人在打牌,桌上堆着现金。
周伟的声音在画外:“这是他们的一个窝点,在城西老小区。他们在这里放贷,收债,还做一些违法的事。我偷拍的,不清晰,但能看到脸。”
第三个视频,是在一个酒吧包厢。
几个男人在喝酒,旁边坐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
周伟的声音:“他们在谈一笔生意,走私。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干净。”
第四个视频,是一段录音。
一个男人的声音:“周伟那小子,欠了五十万,月底再不还,就卸他一条腿。”
另一个声音:“他跑不了。他老婆孩子在哪我们都知道,他敢跑,就找他家人。”
第五个,第六个……
总共有十几个视频和录音,都是周伟偷偷录下的,关于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的资料。
最后,是一份文档,列出了那些人的姓名、外号、常去的地点,以及他们做过的坏事。
许文轩看完,久久无言。
周伟留了后手。
如果他出事,就把这些交出去,拉那些人垫背。
“这些资料很有用。”陈警官说,“我们已经部署行动,抓捕这些人。如果周伟能主动投案,配合调查,对他的量刑会有帮助。”
“他会投案吗?”
“不知道。但有了这些资料,我们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从刑警队出来,天已经黑了。
许文轩走在街上,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周伟在视频里说的话。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每个人都有苦衷,但苦衷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周伟欠债,是他自己赌博、挥霍造成的。
他要跑路,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撞了人逃跑,更是不可饶恕。
但这些,不该由他来承担。
手机响了,是林晓雨。
“文轩,你快回来!刘强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多人,在楼下烧纸钱!”
许文轩心里一紧,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快点!”
回到小区,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楼下。
地上摆着花圈、遗像,还有人在烧纸。
刘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爸啊!你死得好冤啊!凶手逍遥法外,没人管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周围有不少人举着手机在拍。
许文轩挤进人群。
“刘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刘强看见他,立刻站起来,眼睛通红。
“你还有脸回来!我爸的头七都过了,凶手呢?人在哪?你们抓到了吗?!”
“警察已经在抓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很快是多快?一个月?一年?我等不起!我要你现在就给我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
“赔钱!”刘强吼道,“我爸不能白死!你要赔钱!一百万,一分不能少!”
许文轩看着他。
“如果是我撞的,我赔。但不是我撞的,我不会赔。”
“你不赔?”刘强冷笑,“好,你不赔,我就天天来闹!闹到你赔为止!闹到你公司开除你!闹到你邻居唾弃你!闹到你老婆孩子不得安生!”
“你敢!”许文轩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看我敢不敢!”刘强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诉你,我爸死了,我什么都无所谓了!你要是不给钱,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旁边的人开始劝。
“刘强,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对,等警察处理,你这样闹也解决不了问题。”
但刘强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指着许文轩,对着围观的人喊:“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撞死我爸的凶手!有钱有势,欺负我们老百姓!警察包庇他,不抓人!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许文轩握紧拳头。
他想解释,想告诉所有人真相。
但看着那些举着的手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人们只相信他们看到的,听到的。
而他,现在是那个“撞死老人的有钱人”。
“刘先生。”许文轩深吸一口气,“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手机里调出一段视频,是周伟在U盘里录的那段。
“这个人,叫周伟,是我同学。车是他借走的,套牌是他做的,人是他撞的。这是他自己的供述,我已经交给警察了。”
刘强盯着屏幕,脸色变了。
“这……这能说明什么?可能是你逼他录的!”
“是不是我逼的,警察会判断。但事实就是,撞你父亲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会配合警察抓到他,让他受到惩罚。但你要我赔钱,不可能。”
“你……”
“另外,”许文轩继续说,“你在这里闹事,烧纸钱,扰乱公共秩序,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要说法,去公安局要。你要赔偿,等法院判决。但在这里闹,只会让你从受害者变成闹事者。”
刘强还想说什么,警笛声由远及近。
两辆警车开进小区,陈警官带着人下了车。
“刘强,又是你!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再闹事就把你带走!”
“警察同志,我爸死得冤啊!”刘强又开始哭。
“冤不冤,法律会判断。但你现在在这里闹,就是违法。带走!”
两个警察上前,架住刘强。
刘强挣扎着,喊着:“你们包庇!官官相护!我不服!”
陈警官走到许文轩面前。
“你没事吧?”
“没事。”
“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陈警官压低声音,“周伟有消息了。在南方一个小县城发现了他的踪迹,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好。”
许文轩看着刘强被带上警车,看着那些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地上还有没烧完的纸钱,在风里打着旋。
他弯腰,一张一张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然后转身上楼。
林晓雨在门口等他,眼睛红红的。
“他们走了?”
“嗯,被警察带走了。”
“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但再来,我还是会报警。”
许文轩抱住妻子。
“对不起,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
“不委屈。”林晓雨摇头,“只要咱们一家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那天晚上,许文轩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开着车,在一条陌生的路上行驶。
突然,一个老人出现在车前,他急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
车撞了上去,老人飞起来,落在挡风玻璃上,睁着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里有怨恨,有不甘,有绝望。
许文轩惊醒,浑身是汗。
窗外天还没亮,他坐起来,再也睡不着。
他知道,这件事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不只是刘强的纠缠,还有周围人的眼光,还有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没做错,但他总觉得,自己欠了那个老人什么。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不安。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为什么好人总要承受这些?
为什么做错事的人可以逃跑,而受害者却要背负骂名?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能等,等警察抓到周伟,等真相大白,等时间冲淡一切。
但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吗?
天刚蒙蒙亮,许文轩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起床,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他已经戒烟三年了,但昨晚在茶几抽屉里翻到了半包陈年旧烟。
烟雾缭绕中,楼下小区空无一人。
昨夜刘强他们烧纸的地方,还留着黑色的灰烬印记,像一块难看的疮疤。
林晓雨不知什么时候也起来了,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睡不着?”
“嗯。”许文轩把烟掐灭,“吵醒你了?”
“没有,我也没睡踏实。”林晓雨把脸贴在他背上,“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们儿子在幼儿园被别的孩子指着说‘他爸爸是杀人犯’,儿子哭着跑回家……”
她声音哽咽了。
许文轩转过身,把妻子搂进怀里。
“不会的。等抓到周伟,一切都会澄清。”
“可就算澄清了,那些人会信吗?”林晓雨抬起头,眼圈发红,“楼下的王阿姨,昨天在电梯里见到我,故意背过身去。对门的李姐,以前天天来借葱借蒜,现在看见我就躲。还有业主群里,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哪些话?”
林晓雨拿出手机,翻到业主群。
往上滑了几页,许文轩看到几条刺目的消息。
“601那家怎么回事?天天有人来闹,还让不让人住了?”
“听说车主撞了人跑了,死者家属来讨公道。”
“真是造孽,老人死得太惨了。”
“要我说,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开车横冲直撞。”
“物业也不管管,这种危险分子还让住在小区里?”
“就是,咱们小区孩子多,万一哪天又撞到孩子怎么办?”
许文轩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还给妻子。
“别看了。等事情解决,咱们搬家。”
“搬家?”林晓雨愣住了,“这房子咱们才住了三年,贷款还有十七年……”
“住不下去了。”许文轩看着窗外,“就算事情澄清了,这些人心里已经给我判了刑。他们会一直记得,我是那个‘撞死人的车主’。儿子会长大,会在这里上学,会交朋友。我不想让他从小被人指指点点。”
林晓雨的眼泪掉下来。
“凭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错。”许文轩擦掉她的眼泪,“但这世上,不是你没做错,别人就会对你公平。”
手机响了,是陈警官。
许文轩立刻接起来。
“陈警官,有消息了?”
“周伟抓到了。”陈警官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很清晰,“在云南边境一个小镇上,他想偷渡出境,被边防民警拦下了。我们的人已经过去押解,最快明天能带回来。”
许文轩的心猛地一跳。
“他……他什么状态?”
“不太好。拒捕,反抗,受了点伤,但不严重。抓他的时候,他身上就剩几百块钱,又脏又臭,像流浪汉一样。”
“那个小三给的钱呢?”
“早花完了。他不敢用身份证,只能住黑旅馆,吃路边摊,还要花钱买通关系偷渡,两万块钱撑不了几天。”
许文轩沉默了几秒。
“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很多。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死者,对不起他老婆。但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陈警官顿了顿,“许先生,等他押解回来,案件就要进入下一阶段。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家属可能会更激动,媒体也可能会报道。”
“我明白。”
“另外,你提供的那些U盘资料,我们已经采取行动了。昨天晚上端掉了那个高利贷团伙,抓了八个人。其中两个是主犯,身上还背着别的案子。如果顺利,周伟的欠债问题可能会从轻考虑,但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这个罪跑不掉。”
“大概会判多少年?”
“不好说,看法院怎么判。但肯定不轻,十年起步。”
挂掉电话,许文轩把消息告诉妻子。
林晓雨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
“周伟被抓,刘强他们会不会更闹?”
“可能会。但至少真相大白了,我不是凶手。”
“可他们会信吗?他们会觉得是你和周伟串通好的,故意让他顶罪。”
许文轩苦笑。
“那就让证据说话吧。行车记录仪视频,周伟的供述,还有那个小三的证词,足够证明清白了。”
话虽这么说,但许文轩心里清楚,有些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真相不重要,情绪才重要。
上午九点,许文轩送儿子去幼儿园——请了几天假,孩子该回去上课了。
刚到幼儿园门口,他就感觉到异样的目光。
几个家长聚在一起,看见他过来,立刻停止交谈,眼神躲闪。
园长从办公室里出来,表情有些尴尬。
“许先生,您来了。那个……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您说。”
“您家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有几个家长反映,说担心对孩子有影响,希望……希望您家孩子暂时休学一段时间。”
许文轩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儿子做错了什么?”
“不是您儿子做错了,是……”园长搓着手,“是家长们有顾虑。您也知道,现在的家长都比较紧张孩子。您家的事情在小区里传得沸沸扬扬,他们怕孩子在学校受影响……”
“我儿子是受害者家属!”许文轩提高声音,“撞人的不是我,车是被人套牌了!警察已经抓到真凶了!”
“我知道,我知道。”园长连忙说,“但家长们不听解释啊。昨天下午,有三个家长来办公室,说如果许子轩不退学,他们就给孩子转学。我们幼儿园小本经营,实在得罪不起……”
许文轩看着儿子。
小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着头看看爸爸,又看看园长,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裤腿。
“爸爸,我不想回家,我想和小朋友们玩。”
许文轩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蹲下身,摸着儿子的头。
“子轩乖,咱们先回家休息几天。等爸爸把事情办完了,再送你来幼儿园,好吗?”
“为什么呀?”孩子的眼睛红了,“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子轩最乖了。”许文轩抱起儿子,“是爸爸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了,爸爸带你去迪士尼,好不好?”
“真的吗?”
“真的。”
许文轩抱着儿子走出幼儿园,身后传来园长如释重负的声音。
“许先生,等事情过去了,您随时送孩子回来!”
他没有回头。
回到家,林晓雨看到儿子又被带回来,愣了一下。
“怎么……”
“幼儿园让暂时休学。”许文轩简单说了一句,不想在儿子面前多说。
林晓雨咬住嘴唇,转身进了厨房。
许文轩听到压抑的哭声。
他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放动画片。
“子轩,你自己看会儿电视,爸爸和妈妈说几句话。”
“嗯。”
许文轩走进厨房,林晓雨正趴在料理台上,肩膀微微耸动。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别哭了。等周伟押解回来,召开新闻发布会,真相大白,就没人敢说闲话了。”
“可咱们做错了什么……”林晓雨转身,泪流满面,“孩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因为这世上,蠢人和坏人一样多。”许文轩擦掉她的眼泪,“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热闹。但我们不能倒下,我们倒了,就真成他们嘴里的‘凶手’了。”
“我要发朋友圈!把真相都说出来!”林晓雨拿起手机。
“别。”许文轩按住她的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对立。等官方通报,等警方公布案情。那时候,你说一句,顶现在说一万句。”
“可我忍不住……我一想到儿子被人指指点点,我就……”
“忍住。”许文轩看着妻子,“为了儿子,我们必须忍住。”
下午两点,门铃响了。
许文轩透过猫眼看,是陈警官和一个女警。
他打开门。
“陈警官,请进。”
“不了,就在门口说。”陈警官的表情很严肃,“周伟押解回来了,正在审讯。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想见你一面。”
“见我?”
“对。他说有话要当面跟你说,还说……还说他手里有一样东西,可以帮你彻底洗清嫌疑,但要你亲自去拿。”
许文轩皱起眉头。
“什么东西?”
“他不说,非要见到你才肯交代。”陈警官顿了顿,“我个人建议你去一趟。一来,听听他想说什么。二来,拿到他说的那个证据,对你的案子有帮助。”
“好,我去。”
“现在就走?”
“现在。”
许文轩跟妻子交代了几句,跟着陈警官下了楼。
警车开往市局,一路上,陈警官简单介绍了情况。
“周伟很配合,对肇事逃逸供认不讳。但他坚持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情。我们分析,可能是想求情,让你帮他说话。”
“我不会帮他说情。”许文轩说,“他害死了一条人命,还陷害我,让我家不得安宁。我不同情他。”
“理解。但你去了,听听无妨。如果他真有证据能帮你,也算将功补过。”
到了市局,许文轩被带进一间会见室。
隔着玻璃,他看到了周伟。
才十几天不见,周伟像变了个人。
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穿着橘黄色的号服,手上戴着手铐。
他看到许文轩,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
许文轩拿起话筒。
“我来了。你想说什么?”
周伟也拿起话筒,声音沙哑。
“文轩,对不起。”
“这句话我听够了。”
“我知道,我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没用。”周伟低下头,“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本来只是想借你的车跑路,躲债。撞人是意外,我太慌了,就跑了……”
“如果你当时停车救人,也许老人不会死。”
“是,我知道。”周伟的眼泪掉下来,“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当时停车了,最多就是交通肇事,赔钱,坐牢。但现在……现在是逃逸致人死亡,要重判……”
“这是你自找的。”
“是,我自找的。”周伟抹了把脸,“我不求你原谅,但我想弥补。我手里有一样东西,可以帮你。”
“什么东西?”
“刘强父亲的尸检报告复印件。”周伟说,“我逃跑之前,去医院偷了一份。报告上写得很清楚,老人本身有严重的心脏病,就算不被撞,也活不过半年。而且,他被撞的时候,是闯红灯,不在斑马线上。”
许文轩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他闯红灯,不在斑马线上。”周伟一字一句地说,“行车记录仪拍到了,但那段视频被我删了。可我还保留了备份,在一个U盘里,放在我一个朋友那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U盘给你。”
“什么事?”
“帮我照顾莉莉。”周伟的眼睛又红了,“我欠她太多。我骗她,出轨,欠债,现在还成了杀人犯。她肯定会跟我离婚,但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你帮我照顾她,别让她被那些人欺负……”
“哪些人?”
“放高利贷的。虽然团伙被抓了,但还有漏网之鱼。他们知道莉莉是我老婆,可能会找她麻烦。”周伟恳求道,“文轩,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你帮帮她。我把我所有的证据都给你,包括刘强父亲闯红灯的视频,还有那些高利贷团伙的其他犯罪证据。这些足够你洗清嫌疑,还能让刘强闭嘴。”
许文轩沉默了很久。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想活着。”周伟苦笑,“如果我早拿出来,就没有谈判的筹码了。但现在我要坐牢了,可能十几年,可能更久。我必须为莉莉安排好退路。”
“你不怕我把U盘拿走,然后不管你老婆?”
“怕。但我相信你。”周伟看着他,“你是我们这群人里,唯一还有良心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找你借车,不会在最后关头,把证据留给你。”
许文轩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伟利用了他的善良,现在又要用这份善良来为妻子铺路。
何其讽刺。
“U盘在哪?”
“在我一个朋友那里,他开修车店的,叫老张。你去找他,说是我让你来的,他就给你。”周伟报了个地址,“文轩,答应我,照顾莉莉。不用多,就保证她不被欺负就行。算我求你了。”
许文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放下话筒,走出会见室。
陈警官等在门外。
“他怎么说?”
许文轩把情况说了一遍。
陈警官眉头紧皱。
“尸检报告?我们调取的报告里,没有提到老人闯红灯。”
“可能被修改了。”许文轩说,“如果周伟说的是真的,那刘强父亲的死,责任划分就完全不一样了。老人闯红灯,本身有过错。再加上有严重心脏病,可能撞击不是致死主因。这样的话,周伟的罪能轻很多,我的责任也更小。”
“但偷改尸检报告是违法的。”陈警官说,“如果查实,相关人员都要处理。”
“U盘在哪?我们现在去拿。”
按照周伟给的地址,许文轩和陈警官来到城西一个老小区。
修车店就在小区门口,店面不大,门口停着几辆待修的车。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修车,满手油污。
“请问,是老张吗?”
男人抬起头,打量他们。
“我是。你们是……”
“周伟让我们来的。”
老张的脸色变了。
他放下工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进来说。”
三人走进店里的小隔间,老张关上门。
“周伟出事了,我知道。”他点了支烟,“他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如果他被抓了,就让我把东西交给一个叫许文轩的人。是你吧?”
“是我。”
老张从一个锁着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黑色U盘。
“给。周伟说,这里面的东西,能救他的命,也能救你的命。”
许文轩接过U盘。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没有。周伟说,看了会惹麻烦。”老张吐了口烟,“这小子,我认识他七八年了。聪明,但没用对地方。要是走正道,早发财了。”
“他欠你钱吗?”
“欠,三万。但我不要了。”老张摆摆手,“人都要坐牢了,我还要什么钱。你们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给过你们。”
从修车店出来,许文轩和陈警官立刻赶回市局。
技术科的人打开U盘,里面有三个文件夹。
第一个文件夹,是行车记录仪的原视频,没有经过任何剪辑。
技术人员点开十月七号下午三点的那段。
画面很清晰。
车行驶在城西一个路口,绿灯还剩三秒。
周伟没有减速,想冲过去。
但就在车快到路口时,一个老人突然从右侧闯红灯冲出来,手里提着菜篮,低着头,完全没有看车。
周伟急刹车,但距离太近,车头还是撞上了老人。
老人被撞飞出去,落在几米外的地上。
菜篮子里的蔬菜水果撒了一地。
视频里传来周伟的骂声,还有副驾驶上那个女人的尖叫。
然后车停了大概两秒,周伟说了一句“不能停”,就加速开走了。
整个过程,清晰显示老人闯红灯,而且不在斑马线上。
第二个文件夹,是尸检报告的扫描件。
报告显示,死者刘建军,72岁,患有严重冠心病,心脏三条主要血管堵塞超过90%。法医意见:撞击导致外伤,但直接死因可能是心脏病突发。即使没有撞击,患者预期寿命不超过六个月。
第三份文件,是一段录音。
“刘老板,你父亲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情况对你们不利。老人本身有病,还闯红灯。真要打官司,你们拿不到多少钱。”
“那怎么办?我爸不能白死!”
“这样,我帮你修改一下报告。把心脏病那段弱化,把闯红灯那段删掉。但你要配合我,把事情闹大,给肇事方和车主施压。他们怕事,就会赔钱。到时候,咱们四六分,我四,你六。”
“行!只要能拿到钱,怎么都行!”
录音到这里结束。
许文轩和陈警官对视一眼。
“这是……”
“刘强和法医的对话。”陈警官脸色铁青,“他们合谋篡改报告,敲诈勒索。这是刑事犯罪。”
“现在怎么办?”
“立刻控制刘强和那个法医。”陈警官拿起对讲机,“一组,二组,马上行动!”
一个小时后,刘强在自家被抓获。
同时,市医院法医室的一名副主任医师也被带走。
审讯连夜进行。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刘强很快交代了。
“我……我就是想多要点赔偿。我爸死了,我妈身体不好,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光靠那点赔偿,根本不够。那个法医是我远房表哥,他说能帮忙,我就……”
“所以你就伪造证据,煽动家属闹事,敲诈许文轩?”
“我没想敲诈……我就是想施压,让他赔钱……”
“一百万不是敲诈是什么?”
刘强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那个法医的交代更简单。
“我就是想赚点外快。刘强答应给我四十万,我一时糊涂,就……”
案件出现了惊天逆转。
真正的肇事者是周伟,但死者有过错,且死因不完全是撞击。
而死者家属联合法医篡改证据,敲诈勒索,已经构成了犯罪。
第二天上午,市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陈警官作为案件负责人,向媒体通报了案情。
“经查,十月七日下午三时许,周伟驾驶套牌车辆,在城西路口与闯红灯的行人刘建军发生碰撞。事故发生后,周伟驾车逃逸。刘建军经抢救无效死亡。”
“但在后续调查中,我们发现,死者刘建军在事故中存在过错,且其死亡原因与自身严重疾病有关。同时,死者家属刘强与法医王某合谋,篡改尸检报告,企图敲诈勒索车主许文轩。目前,刘强、王某已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车主许文轩在此案中系受害者,其车辆被周伟借用后套牌,与肇事逃逸案无关。警方已撤销对许文轩的相关调查,其车辆将于近日发还。”
发布会现场一片哗然。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
“陈警官,周伟会怎么判?”
“这要等法院判决。但考虑到死者有过错,且周伟有自首情节,可能会从轻处理。”
“许文轩先生会得到赔偿吗?”
“许文轩可以就车辆损失、名誉损失等,向周伟提起民事诉讼。具体由法院裁决。”
“刘强和法医王某会怎么处理?”
“他们涉嫌伪造证据、敲诈勒索,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发布会通过电视和网络直播,很快传遍了全城。
许文轩在家看着电视,林晓雨紧紧握着他的手。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还没完全结束。”许文轩说,“但至少,真相大白了。”
手机开始疯狂响起。
有亲戚朋友的慰问,有同事的道歉,有邻居的关心。
业主群里,那些曾经阴阳怪气的人,现在开始刷屏道歉。
“许先生,对不起,我们误会你了。”
“我就说许先生不是那种人,平时看着就面善。”
“许先生,需要帮忙尽管说,大家都是邻居。”
“那些闹事的人太可恶了,必须严惩!”
许文轩关掉群消息,一个都没回。
道歉有什么用?
伤害已经造成了。
儿子被幼儿园劝退,妻子被人指指点点,自己丢了工作,还要被威胁敲诈。
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这一切吗?
但他也知道,这就是人性。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而当真相与他们的想象不符时,他们会立刻转向,假装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下午,许文轩接到了幼儿园园长的电话。
“许先生,太好了!真相大白了!您什么时候送子轩来上学?我们幼儿园全体师生都欢迎他回来!”
“不用了。”许文轩说,“我们已经联系了新的幼儿园,下周就转过去。”
“这……许先生,您别生气,之前是我们不对,我们道歉……”
“我不生气。但我儿子需要一个没有偏见的环境。再见。”
挂掉电话,许文轩开始收拾东西。
他决定搬家,越快越好。
这个小区,他一天都不想多待。
晚上,陈警官打来电话。
“许先生,刘强想见你一面。”
“不见。”
“他说想当面道歉。”
“不需要。让他好好反省,好好改造。”
“好吧。”陈警官顿了顿,“另外,周伟的判决可能下个月出来。律师说,可能判七年左右。考虑到死者有过错,他有自首情节,还提供了重要证据,算是重大立功表现。”
“七年……”许文轩重复道,“一条人命,七年。”
“法律是这样规定的。而且,刘强和那个法医也会被判刑,大概三到五年。”
“莉莉呢?她怎么样?”
“情绪不稳定,但还撑得住。她说要等周伟判了,就离婚,然后离开这个城市,重新开始。”
“也好。”
挂掉电话,许文轩走到阳台上。
夜色已深,小区里灯火通明。
他看到楼下那个烧纸的灰烬痕迹,已经被物业清理干净了。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有些痕迹,是清理不掉的。
它会一直留在心里,成为一道疤。
第二天,许文轩去了4S店,把车取了回来。
经过全面检修和清洗,车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内饰焕然一新,划痕修复了,底盘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他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辆车,曾经是他最心爱的座驾。
但现在,看到它,他就会想起那些糟心的事。
“先生,车没问题了,您可以开走了。”工作人员说。
“谢谢。”
许文轩启动车辆,缓缓开出4S店。
他没有回家,而是开上了环城高速。
车窗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
他开得很快,但始终保持在限速内。
经过城西那个路口时,他下意识地减速。
路口已经恢复了平静,车来车往,行人匆匆。
没有人知道,十几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改变了好几个人命运的事故。
许文轩在路边停下车,买了束花,放在路口的花坛边。
他没有署名,也没有留言。
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缅怀。
重新上车后,他接到了莉莉的电话。
“文轩,你能来一趟吗?我想跟你谈谈。”
“在哪?”
“我家。不,是周伟家。我准备搬走了,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许文轩犹豫了一下。
“好,我马上到。”
周伟家在一个中档小区,三室两厅,装修得很不错。
但此刻,客厅里堆满了打包的纸箱,显得很凌乱。
莉莉开了门,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但很平静。
“进来吧。不好意思,家里很乱。”
“你要搬去哪?”
“回我娘家,南方一个小城市。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想再看到了。”莉莉倒了杯水给许文轩,“周伟的判决下来了,七年。我等他出来就离婚。”
“为什么还要等?”
“因为现在离,他会觉得我绝情。”莉莉苦笑,“我等七年,算是仁至义尽了。七年之后,各走各路。”
许文轩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两件事。”莉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第一,这是周伟欠你的修车钱,四千块。我替他给了。”
“不用,车已经修好了。”
“拿着吧。这是他欠你的,应该还。”莉莉把信封塞进他手里,“第二,周伟留了封信给你,让我转交。”
她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许文轩。
许文轩打开,里面是两页手写信。
“文轩: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在监狱里了。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认。
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只能写下来。
首先,还是对不起。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三个人:你,莉莉,还有那个老人。
我对不起你,是因为我利用你的善良,陷害你,让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指责和伤害。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但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对不起莉莉,是因为我骗了她,背叛了她,毁了她对婚姻的信任。她是个好女人,是我配不上她。
我对不起那个老人,是因为我夺走了他的生命。虽然他有病,虽然他闯红灯,但如果不是我开得太快,如果我及时刹车,也许他还能多活几个月。这是我的罪,我会用余生来赎。
其次,谢谢你。
谢谢你在最后关头,还愿意去拿那个U盘,愿意听我说话。
谢谢你在知道真相后,没有落井下石,还在发布会上为我说话(陈警官告诉我了,你说希望法院考虑到死者有过错,对我从轻判决)。
谢谢你答应照顾莉莉(陈警官说你会帮忙)。
最后,我想说,这辈子认识你,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
幸运的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还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愿意帮我。
不幸的是,我这样的人,不配有你这样的朋友。
七年之后,如果我还能出来,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我会去南方,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也许开个小店,也许做点小生意,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能做真正的朋友,不掺杂任何利益和算计的那种。
这辈子,就算了。
欠你的,下辈子还。
周伟
2023年10月20日”
许文轩看完信,沉默了很久。
莉莉轻声问:“他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心里话。”许文轩把信折好,收起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娘家,找个工作,照顾父母。”莉莉说,“等周伟出来,离婚,然后……然后看缘分吧。也许会遇到合适的人,也许不会。但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生活。”
“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不用了。”莉莉摇头,“你已经帮得够多了。剩下的路,我要自己走。”
从周伟家出来,许文轩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看那扇窗。
莉莉正在关窗,看见他,挥了挥手。
他也挥了挥手,然后上车离开。
车开出小区时,他接到了公司老板的电话。
“文轩啊,事情我都知道了。误会,都是误会!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岗位还给你留着,工资照发,这个月的也补上!”
“王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下周就入职。”
“新工作?哪家公司?待遇怎么样?我们可以谈,工资可以涨!”
“不用了。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这……文轩,你再考虑考虑。公司很需要你,那个大项目还等着你负责呢!”
“抱歉,王总。我已经决定了。”
挂掉电话,许文轩深吸一口气。
他不会回原公司了。
那些曾经怀疑他、排挤他的同事,他不想再面对。
那些曾经在他最困难时落井下石的人,他不想再合作。
他要重新开始,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回到家,林晓雨已经做好了晚饭。
儿子在看电视,看到他回来,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爸爸,我们今天去看了新幼儿园,可漂亮了!老师说要给我留一个位置!”
“是吗?子轩喜欢吗?”
“喜欢!有大滑梯,还有画画室!”
许文轩抱起儿子,亲了亲他的脸。
“喜欢就好。下周咱们就搬新家,上新幼儿园。”
“真的吗?”
“真的。”
吃饭时,林晓雨说:“我今天去看房子了,在城南新区,离新幼儿园很近。三室两厅,精装修,月租五千。虽然比现在贵,但环境好,邻居都是年轻人,素质高。”
“好,就定那套。周末就搬。”
“这么急?”
“早搬早安心。”
晚饭后,许文轩坐在书房,整理这些天的材料。
警方的通报,法院的判决书,媒体的报道,还有周伟的信。
他把它们装进一个文件袋,封好,放进书柜最底层。
也许很多年后,他会拿出来看看,回忆这段荒唐的经历。
但现在,他想尽快忘记。
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许文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许文轩先生吗?”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都市晚报的记者,想采访您一下,关于这次事件的感想。您有时间吗?”
“抱歉,没时间。”
“就十分钟!我们想做一个深度报道,还您一个公道……”
“我不需要公道,只需要安静。”许文轩说,“请不要再打来了。”
他挂掉电话,把号码拉黑。
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走到客厅,妻子和儿子正在玩拼图。
柔和的灯光下,两人的笑容很温暖。
许文轩走过去,蹲下身,加入他们。
“爸爸,这块放哪?”
“这里,看,是不是正好?”
“哇,爸爸好厉害!”
林晓雨看着他,眼里有温柔的光。
“决定了?”
“嗯,决定了。明天就签租房合同,周末搬家。下周一,我入职新公司,子轩上新幼儿园。一切重新开始。”
“好。”
窗外,夜色渐深。
但万家灯火,总有一盏,是属于他们的。
而那段不堪的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人总要向前看。
搬家的日子定在周六。
周五晚上,许文轩一家三口挤在客厅地板上,周围是打包好的纸箱,像一座座小山。
儿子子轩在纸箱间穿梭,兴奋得像在探险。
“爸爸,这个箱子里是我的小汽车吗?”
“对,红色那个箱子里全是你的玩具。”
“那这个呢?”
“那是妈妈的衣服,别乱动。”
林晓雨在厨房收拾最后一点餐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清脆而有节奏。
许文轩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个住了三年的家。
墙壁上有儿子涂鸦的痕迹,虽然当时气得要打他屁股,但现在看来,那些歪歪扭扭的小人儿还挺可爱。
阳台上的绿植长得正旺,是他从花市一盆盆挑回来的。
客厅的窗帘是妻子选的,淡米色,阳光照进来时,整个屋子都暖暖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这里留下了太多回忆。
“舍不得?”林晓雨端着水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有一点。”许文轩接过水杯,“但更多的是解脱。”
“我也是。”林晓雨靠在他肩上,“这几天在小区里碰到人,他们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表面客气,背地里不知道说什么。早点搬走好,清净。”
“新家那边我看过了,邻居大多是年轻人,上班族,没那么多闲工夫管别人家的事。”
“嗯。”林晓雨轻声说,“文轩,你说咱们这次搬家,算不算逃跑?”
“不算。”许文轩握住她的手,“是战略转移。到一个更适合生活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不是逃跑,是前进。”
子轩跑过来,一头扎进妈妈怀里。
“妈妈,新家有游泳池吗?”
“没有,但有儿童乐园,就在小区里面。”
“有秋千吗?”
“有,还有滑梯,沙坑,跷跷板。”
“哇!我要玩!”
看着儿子兴奋的小脸,许文轩心里最后那点不舍也消散了。
为了孩子,一切都值得。
周六一早,搬家公司的人准时上门。
三个工人手脚麻利,不到两小时就把所有东西搬下楼,装上车。
许文轩抱着儿子最后检查了一遍屋子。
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声。
“子轩,跟咱们家说再见。”
“再见,房子!”儿子挥着小手,“我会想你的!”
林晓雨红了眼眶,但忍住了没哭。
她锁上门,把钥匙交给等在外面的房东。
“王姐,房子收拾干净了,您检查一下。”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接过钥匙,表情有点尴尬。
“小林啊,这次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真相。那些业主瞎闹,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你们一家挺好的,按时交租,爱惜房子。要不是……”
“王姐,都过去了。”林晓雨笑笑,“谢谢您这三年的照顾。”
“哎,你们也是……要不,我退你们一个月押金当补偿?”
“不用了,按合同来就行。”
搬家车启动,缓缓驶出小区。
许文轩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单元楼,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再见。
新家在城南新区,一个刚交房两年的小区。
绿化很好,楼间距宽,配套设施齐全。
他们租的是一栋小高层的十二楼,三室两厅,朝南,阳光充足。
搬家工人把东西搬上来,又帮忙把大件家具摆好,已经是下午三点。
送走工人,一家三口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满地的纸箱。
“先从卧室开始收拾吧。”林晓雨挽起袖子,“今晚得有个睡觉的地方。”
“好,我来拆床。”
许文轩打开装着床架和床垫的箱子,开始组装。
子轩在一旁递工具,像个小助手。
忙到晚上八点,主卧和儿童房总算收拾出来了。
厨房的锅碗瓢盆也归了位,至少能做顿简单的晚饭。
林晓雨煮了三碗面,加了鸡蛋和青菜。
三个人围在临时用纸箱搭的“餐桌”旁,吃得津津有味。
“妈妈,面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爸爸,我明天能去儿童乐园玩吗?”
“能,但得先把你的玩具收拾好。不然玩具找不到家,会哭的。”
“我现在就去收拾!”
小家伙放下碗就往儿童房跑。
许文轩和妻子相视一笑。
“累了?”
“累,但开心。”林晓雨说,“就像……就像刚结婚那会儿,租第一个房子的时候。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觉得未来可期。”
“现在也是。”许文轩握住她的手,“一切都刚刚开始。”
周日一整天,全家都在收拾。
到傍晚时分,房子总算有了家的样子。
客厅沙发摆好了,电视装上了,窗帘挂上了。
儿子的玩具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厨房飘出饭菜的香味。
林晓雨做了四菜一汤,庆祝搬家。
吃饭时,许文轩宣布:“明天,我入职新公司。子轩上新幼儿园。咱们的新生活,正式开始了。”
“爸爸加油!我也加油!”
“妈妈也加油。”林晓雨笑着说,“我找了份兼职,在小区附近的绘本馆,一周去三天。既能照顾子轩,也能有点收入。”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想给你个惊喜。”林晓雨眨眨眼,“我不能总在家待着,得有点自己的事做。而且绘本馆环境好,还能带子轩去看书,一举两得。”
“好,你喜欢就行。”
周一早晨,许文轩穿上新买的西装,站在镜子前打领带。
林晓雨走过来,帮他整理衣领。
“紧张吗?”
“有点。新环境,新同事,新老板。”
“别紧张,你能力那么强,到哪都能做好。”
“嗯。”
送儿子到幼儿园,是个私立双语幼儿园,环境确实很好。
老师很年轻,笑容亲切。
“子轩爸爸放心,孩子交给我们没问题。”
“谢谢老师。”
看着儿子被老师牵着手走进教室,许文轩深吸一口气,开车前往新公司。
新公司在一栋写字楼的十八楼,做的是互联网教育。
面试时,老板看中他在原公司的项目管理经验,直接给了部门经理的职位,薪水还涨了百分之二十。
“许经理,早!”前台小姑娘热情地打招呼。
“早。”
“我带您去工位。您的团队一共六个人,今天都在。”
走进办公区,六张年轻的面孔齐刷刷看向他。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项目部经理,许文轩许经理。许经理,这是您的团队:小王,小李,小张,小刘,小陈,还有小赵。”
“大家好,以后一起努力。”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许文轩开始了解手头的项目。
是一个在线教育平台的升级项目,时间紧,任务重。
但他喜欢这种挑战。
忙到中午,同事小王过来邀他一起吃饭。
“许经理,楼下有家面馆不错,一起去?”
“好。”
吃饭时,几个年轻人聊得很开心。
没人问他的过去,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大家聊工作,聊生活,聊最近的电影和游戏。
许文轩慢慢放松下来。
这才是正常的工作环境。
下午开会,老板亲自参加。
“许经理,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两个月内必须上线。有困难吗?”
“没有,保证完成任务。”
“好,需要什么资源尽管提,公司全力支持。”
散会后,许文轩回到工位,开始制定详细的项目计划。
一直忙到晚上七点,才想起该下班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给妻子打电话。
“我下班了,大概半小时到家。子轩怎么样?”
“挺好的,接他的时候可高兴了,说交了两个新朋友。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你做的都好吃。”
“那就红烧排骨,再炒个青菜。”
“好。”
挂掉电话,许文轩看着车窗外的车流。
晚高峰的街道有些拥堵,但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
而他,也有一个家在等他。
这种感觉,真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生活步入正轨。
许文轩在新公司做得顺风顺水,项目进展顺利,团队磨合得也很好。
儿子在新幼儿园如鱼得水,每天回家都有说不完的新鲜事。
林晓雨在绘本馆做得很开心,还组织了几次亲子阅读活动,很受家长欢迎。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
许文轩正在开会,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陈警官。
他心里一紧,示意会议暂停,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陈警官,有事吗?”
“许先生,有个情况跟你说一下。刘强和那个法医的案子,下周开庭。法院可能会联系你,需要你出庭作证。”
“好,我会配合。”
“另外……”陈警官顿了顿,“周伟在监狱里表现很好,立了功,可能会减刑。如果顺利,可能五年就能出来。”
“这么快?”
“他提供的那些高利贷团伙的证据,帮助破获了好几起大案,算是重大立功。而且他在监狱里积极改造,还自学了法律,帮其他犯人写申诉材料。监狱方面对他评价不错。”
许文轩沉默了几秒。
“莉莉知道吗?”
“知道。她说会等他,等出来就离婚。”
“她还好吗?”
“不太好。她父母身体不好,她自己工作也不顺,压力很大。但她在坚持,说答应了等周伟出来,就会做到。”
“嗯。”
“许先生,有件事……可能不该说,但我还是想问问。”陈警官的语气有些犹豫,“莉莉最近遇到点麻烦。她在一家商场做导购,被一个顾客骚扰,对方有点背景,商场不敢管。她报警了,但证据不足,处理不了。我想着,你也许能帮帮她。”
“我怎么帮?”
“你不是认识一些媒体朋友吗?也许可以曝光一下,给对方施压。当然,如果你不方便,就当我没说。”
“我想想。”
挂掉电话,许文轩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莉莉有麻烦。
他该帮吗?
按理说,他不该再管周伟家的事。
但莉莉是无辜的。
她没做错任何事,却要承受丈夫带来的所有后果。
许文轩想起周伟在信里的话:“谢谢你答应照顾莉莉。”
他确实答应过。
虽然当时没说话,但心里是默认的。
回到会议室,继续开会。
但接下来的时间,许文轩有些心不在焉。
下班后,他开车去了莉莉工作的商场。
那是一家高档商场,莉莉在二楼一个女装品牌做导购。
许文轩在店外站了一会儿,看到莉莉正在给顾客介绍衣服。
她瘦了,但精神看起来还行,笑容很职业。
等顾客离开,许文轩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莉莉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住了,“文轩?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许文轩说,“最近怎么样?”
“还好。”莉莉的笑容有些勉强,“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陈警官给我打电话了,说你遇到点麻烦。”
莉莉的动作顿住了。
“他……他怎么跟你说这个。”
“他担心你。具体怎么回事?”
莉莉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
“有个男的,四十多岁,是这家商场的VIP客户。上个月来店里买衣服,对我动手动脚。我躲开了,他就投诉我服务态度不好。店长为了业绩,逼我给他道歉。我不肯,他就天天来店里骚扰,还说……还说让我陪他吃饭,不然就让我在这行干不下去。”
“报警了吗?”
“报了。但警察说证据不足,对方又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好处理。店长也暗示我,要么忍,要么走人。”莉莉的眼睛红了,“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妈住院了,手术费要十几万。我不能失业……”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做建材生意的,姓孙,具体不知道。但商场管理层对他很客气,应该是大客户。”
“有照片吗?”
“有,我偷偷拍过。”莉莉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微胖,秃顶,穿着花衬衫,一脸油腻。
许文轩用手机拍下照片。
“这事交给我。你正常工作,别怕。他再来骚扰你,就给我打电话。”
“文轩,别……”莉莉拉住他,“你别惹事。你刚安定下来,不能再卷进麻烦里了。”
“这不是麻烦,是路见不平。”许文轩笑笑,“放心,我有分寸。”
离开商场,许文轩打了个电话。
“老同学,忙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电话那头是许文轩的高中同学,现在是本地一家报社的记者,叫杨帆。
“文轩?稀客啊!什么事,说。”
“有个素材,可能能做个好新闻。关于商场VIP客户骚扰女导购,管理层包庇的事。”
“详细说说。”
许文轩把情况说了一遍。
杨帆听完,很兴奋。
“这个好!最近正缺这种社会新闻。你把资料发我,我去调查一下。如果属实,可以做篇深度报道。”
“注意分寸,别暴露当事人信息。”
“放心,我们是正规媒体,有职业操守的。”
挂掉电话,许文轩把照片和相关信息发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照常上班,但每天都会给莉莉发条微信,问情况。
莉莉说,那个孙老板又来了一次,但看她不理不睬,也没过分纠缠,只是眼神很讨厌。
周五,杨帆打来电话。
“文轩,查清楚了。那个孙老板,真名叫孙富贵,做建材生意起家,有点小钱。但背景不干净,早年混过社会,现在洗白了,但还经常干些欺男霸女的事。我查到他名下好几起类似的骚扰投诉,都被压下来了。”
“有证据吗?”
“有,我采访了三个以前的受害者,都愿意匿名作证。还有一个商场前员工,说孙富贵是商场某高管的亲戚,所以管理层一直包庇他。”
“报道什么时候出?”
“下周一,头版。这次要让他好好出出名。”
“谢了,老同学。”
“客气啥,这也是我的工作。对了,你最近怎么样?上次那事,我都听说了,但一直没敢联系你,怕你心情不好。”
“都过去了,现在挺好。”
“那就好。改天一起吃饭,我请客。”
“好。”
周一一早,许文轩特意买了份报纸。
头版头条,大标题:《商场VIP竟是骚扰惯犯?多名女性控诉其恶行》
文章详细报道了孙富贵多次骚扰女性员工的行为,以及商场管理层包庇的内幕。
还配了孙富贵的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报道一出,舆论哗然。
商场门口聚集了不少媒体记者,还有市民举着牌子抗议。
商场管理层紧急开会,下午就出了公告:取消孙富贵的VIP资格,永久禁止其进入商场。涉事高管停职调查。对受害员工表示歉意,并给予补偿。
莉莉发来微信:“文轩,是你做的吗?孙富贵被禁入了,店长也被约谈了,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谢谢你!”
“不客气。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
“嗯。还有……周伟减刑了,四年半。他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他自己表现好。”
放下手机,许文轩看向窗外。
阳光很好。
帮助别人的感觉,也很好。
但他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
周三下午,许文轩正在开会,前台小姑娘急匆匆跑进来。
“许经理,楼下有人找你,说是你朋友,有急事。”
“谁?”
“没说名字,但看着挺着急的。”
许文轩下楼,看到莉莉站在大厅,眼睛红肿,头发凌乱。
“莉莉?怎么了?”
“文轩……”莉莉一开口就哭了,“孙富贵找到我家去了,带着几个人,砸门,骂人,说要让我在本地混不下去。我报警了,但他们跑了。警察说会调查,可我害怕……他们知道我住哪,知道我爸妈家在哪……”
“别怕,我送你回家收拾东西,先住酒店。这几天别回家。”
“可酒店要钱,我……”
“钱我来出。走。”
许文轩开车送莉莉回家。
她租的是一个老小区的一室一厅,楼道里灯光昏暗,墙皮剥落。
家门上有新鲜的砸痕,锁也坏了。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服、化妆品撒了一地。
“他们进来过了……”
“看看少了什么。”
莉莉检查了一遍。
“现金没了,大概两千。首饰也没了,都是不值钱的。但他们把我的东西都毁了……”
衣柜里的衣服被剪烂,化妆品的瓶子被摔碎,床单被泼了墨水。
墙上用红漆写着:“贱人,等着。”
“别收拾了,拿上重要证件和换洗衣服,先走。”
莉莉哆嗦着手,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包,里面是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一张她和周伟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两人都很年轻,笑得灿烂。
莉莉看着照片,眼泪又掉下来。
“走吧。”
许文轩帮她提着行李箱,下楼,上车。
刚开出小区,一辆黑色轿车就跟了上来。
“文轩,后面那辆车……”
许文轩从后视镜看了一眼。
是辆黑色奥迪,没挂牌照。
“坐稳。”
他猛踩油门,车冲了出去。
黑色奥迪紧追不舍。
两辆车在车流中穿梭,引来一片鸣笛声。
许文轩冷静地打着方向盘,拐进一条小路。
他对这一带不熟,但导航显示前面有个派出所。
黑色奥迪显然发现了他的意图,加速冲上来,想别停他。
许文轩一个急转弯,开进一个菜市场。
中午时分,菜市场人很多,车开不进去。
他停下车,拉着莉莉就跑。
黑色奥迪停在市场口,下来三个男人,朝他们追来。
“站住!”
许文轩护着莉莉,钻进人群。
菜市场里通道复杂,他拉着莉莉左拐右拐,甩掉了追兵。
从另一个出口出来,他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最近的派出所。”
“好嘞。”
到了派出所,许文轩把事情说了一遍。
值班民警很重视,立刻调取监控,锁定那辆黑色奥迪。
“车是套牌,但我们会查。你们先做个笔录,然后去指定医院验伤,保留证据。”
“他们没打我们。”
“那也要验,证明你们受到了威胁。”
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许文轩给莉莉在酒店开了间房,预付了一周的房费。
“你先住这儿,别出门。吃饭叫外卖,需要什么跟我说。警察那边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文轩,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莉莉的眼泪又下来了。
“别说这些。你先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离开酒店,许文轩给杨帆打了个电话。
“老杨,孙富贵报复了,派人跟踪骚扰莉莉,还砸了她家。”
“什么?这么嚣张?”
“你有办法找到他吗?”
“我想想……他做建材生意的,肯定有仓库,有店面。我去打听打听。有消息告诉你。”
“谢了。”
晚上,许文轩回家,把情况跟妻子说了。
林晓雨很担心。
“那个孙富贵会不会也找你麻烦?”
“有可能。所以这几天,你接送子轩要小心。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嗯。莉莉呢?她一个人住酒店安全吗?”
“暂时安全。但得尽快解决孙富贵,不然后患无穷。”
“怎么解决?”
“我正在想办法。”
第二天,杨帆打来电话。
“文轩,查到了。孙富贵在城北有个建材仓库,平时他常在那儿。我还打听到,他最近在竞标一个政府工程,很重要。如果这个时候出点负面新闻,他的竞标就黄了。”
“你有把握吗?”
“有。我查到他公司偷税漏税,还有以次充好的问题。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等时机。”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明天是竞标结果公布的日子,我今天就把材料递上去。另外,我联系了几家媒体,明天一起曝光。”
“会不会太狠了?”
“狠?”杨帆冷笑,“他对女性下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狠?他派人砸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狠?这种人,不把他打疼了,他还会害人。”
“好,听你的。”
“你等我的好消息。”
挂掉电话,许文轩心里有些复杂。
他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人,但孙富贵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只有让他付出代价,他才会收敛。
晚上,许文轩去酒店看莉莉。
她情绪稳定了一些,但还是很害怕。
“文轩,要不我离开这个城市吧。去南方,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你父母呢?”
“我带着他们一起走。反正我哥在外地,父母一直想搬去跟他住。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也好。等这事了结了,我帮你安排。”
“谢谢你,文轩。真的,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说这些。周伟在里面,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你。虽然他不配,但承诺就是承诺。”
莉莉的眼泪又掉下来。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到周伟……他毁了我的人生……”
“不是你造的孽,是他的。”许文轩说,“但人生还长,你才三十岁,还有几十年。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第二天,许文轩一直盯着手机。
上午十点,杨帆发来消息:“材料递上去了,媒体也报道了。等着看好戏。”
十一点,新闻推送:某建材公司涉嫌偷税漏税、以次充好,被立案调查。
十二点,竞标结果公布,孙富贵的公司出局。
下午两点,孙富贵被带走协助调查。
三点,杨帆打来电话,语气兴奋。
“文轩,成了!孙富贵完了!偷税漏税金额巨大,够他喝一壶的。还有那些劣质建材,涉及到好几个工程,要是查实了,他得进去待几年。”
“那些骚扰的事呢?”
“也一并立案了。警方找到了新的受害者,证据确凿。这次他跑不掉了。”
“好,辛苦了。”
“不辛苦,为民除害,应该的。”
挂掉电话,许文轩长舒一口气。
他给莉莉发微信:“解决了。孙富贵被带走了,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了。”
莉莉很快回复:“真的吗?谢谢!谢谢!”
“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帮你办离职,然后送你和你父母去南方。”
“好。文轩,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还。”
“不用还,好好生活就行。”
周末,许文轩帮莉莉办了离职手续,买了去南方的机票。
周一上午,他送莉莉和她父母去机场。
两位老人很慈祥,一直拉着他的手说谢谢。
“许先生,你是个好人。莉莉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叔叔阿姨客气了。到了那边,好好生活。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好。”
莉莉走过来,眼睛红红的。
“文轩,我走了。”
“嗯,一路平安。”
“这个,给你。”莉莉递给他一个信封。
“什么?”
“周伟让我转交给你的,说等你帮我解决所有麻烦之后,再给你。”
许文轩接过信封。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下辈子,他做牛做马还你。”莉莉的眼泪掉下来,“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
看着莉莉推着行李车,和父母一起走进安检口,许文轩心里有些感慨。
这个被周伟毁掉一生的女人,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希望她以后,能遇到真正珍惜她的人。
回到家,许文轩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文轩:
这张卡里有二十万,是我这些年偷偷存的。本来是想等跑路的时候用,但没来得及。现在给你,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我知道,二十万买不回你的名誉,买不回你那些天的煎熬。但这是我全部的钱了,请你收下。
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辈子,我欠你的,还不清了。
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好人,做个值得你交的朋友。
周伟”
许文轩拿着卡,沉默了很久。
二十万。
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多,但也不少。
但他不知道该不该收。
最后,他把卡收了起来。
等周伟出狱,还给他。
或者,捐给需要的人。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孙富贵的案子还在审理中,但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莉莉在南方安顿下来,发来消息说找到了新工作,父母也适应了那边的气候。
周伟在监狱里继续表现良好,据说又减了三个月。
许文轩在新公司越来越得心应手,项目顺利上线,得到了老板的嘉奖。
儿子在幼儿园交了很多朋友,每天都开开心心。
林晓雨在绘本馆做得很好,还被提拔为副馆长。
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转眼到了年底。
公司年会,许文轩被评为年度优秀经理,上台领奖。
聚光灯下,他拿着奖杯,看着台下鼓掌的同事,心里很平静。
“许经理,说两句吧。”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
许文轩接过话筒,想了想。
“谢谢公司,谢谢团队,谢谢我的家人。这一年,我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我想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坚持下去,总会看到光明。新的一年,我们一起努力。”
掌声雷动。
年会结束后,许文轩开车回家。
路上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没有立刻下车。
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
他想起了一年前,周伟来借车的那个晚上。
如果当时他拒绝了,会怎样?
周伟可能会找别人借车,可能会用别的方式跑路,可能不会撞到那个老人,可能……
但人生没有如果。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重要的是,他挺过来了。
而且,挺过来了。
手机响了,是林晓雨。
“文轩,你到哪了?我和子轩在阳台看雪呢,等你回来。”
“到楼下了,马上上来。”
“好,等你吃饭。我做了火锅,你最爱的。”
“好。”
许文轩挂掉电话,下车。
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他抬头看了看家的窗户。
温暖的灯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像黑暗中的灯塔。
他知道,那里有最爱的人在等他。
这就够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未来的,好好珍惜。
人生还长,路还远。
但只要有家,有爱,有希望,就什么都不怕。
他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但他走过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就像那些不堪的往事,终将被时间掩埋。
而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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