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个商业案例,松下。
最近数据出来,这家曾经浓眉大眼的动力电池老大哥,全球排名又滑了两位,市场份额被一众中国同行挤压得不成样子。
很多人把这事儿归结为“被特斯拉坑了”,或者“押错技术路线”,听起来都对,但又像是隔靴搔痒。
这事儿的底层逻辑,更像是一个老木匠和一个装修队的对决。
捋一捋。
假设你要开个木工作坊,你有两个选择。
方案一,花重金请一位德国老师傅,他手工打造的榫卯结构出神入化,刨出来的木花薄如蝉翼,每一件作品都是艺术品。
方案二,你直接包给一个装修队,他们工具齐全,电锯、气钉枪、激光水平仪全套配上,干活飞快,虽然细节糙点,但胜在成本低、效率高,能迅速帮你把整个毛坯房搞定。
早期的松下,就是那个德国老师傅。
从1990年代开始,日本企业在锂电池领域几乎就是神。
索尼发明了商用锂电,松下紧随其后,把技术玩到了极致。
他们手里的18650圆柱电池,就是那个年代的“德国工艺”,能量密度高、一致性好,是品质的代名词。
特斯拉的创始人马斯克,一个追求极致性能的偏执狂,自然会看上这位“老师傅”。
于是,2008年开始,双方一拍即合。
特斯拉需要全世界最好的电芯来驱动他那石破天惊的电动跑车,松下需要一个能消化它高昂产能、并能彰显其技术逼格的客户。
这是一场“技术”与“梦想”的联姻。
算一笔账,这笔合作的金钱账和情绪账。
金钱账上,松下其实一直不怎么好看。
为了满足特斯拉这个唯一大客户的需求,松下不仅要陪着笑脸接受马斯克常年的“降本增效”指令,还得自掏腰包,拿出真金白银陪太子读书。
内华达的超级工厂,松下砸了16亿美元,结果发现是个无底洞,投资不断失控。
特斯拉这边,车卖得好是自己的功劳,产能跟不上就是松下电池不给力。
最要命的是,特斯拉作为甲方,拖欠货款也是家常便饭。
松下就像一个给明星打工的经纪人,名气是有了,里子亏得一塌糊涂,内部怨声载道。
情绪账上,更是道义有亏。
松下从一个受人尊敬的技术宗师,慢慢沦为了特斯拉的一个高级“打工人”,甚至是一个“背锅侠”。
马斯克在推特上公开指责松下产能不足,津贺一宏(时任社长)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怼。
这种从合作者到附属品的心态落差,对一个百年企业来说,情绪价值的损失是巨大的。
很多人看到这里,会觉得是特斯拉太“渣”,松下太“老实”。
但商业竞争,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讲究温良恭俭让。
问题的关键在于,当松下这位“老师傅”还在纠结于如何把手里的那块木头雕刻得更完美时,隔壁的“装修队”已经拉起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改变了整个行业的玩法。
这个“装修队”,就是中国的动力电池产业链。
中国玩家的崛起,不是靠单点技术的突破,而是靠“生态系统”的降维打击。
捋一捋这个生态是怎么形成的:
首先,是市场。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没有之一。
巨大的本土市场为本土电池企业提供了天然的练兵场和稳定的订单来源。
宁德时代、比亚迪这些企业,不是一开始就给特斯拉供货的,他们是先服务好本土的小米加步枪,从低端车、中端车做起,在巨大的出货量中不断迭代技术、摊薄成本。
其次,是产业链的完整性。
一场战争的胜负,不只看前线士兵,更要看后勤补给。
动力电池也一样。
从上游的锂、钴、镍矿产资源,到中游的正负极材料、隔膜、电解液,再到下游的电池制造和回收,中国几乎在每一个环节都形成了庞大的产业集群。
这种集群效应,带来了两个核心优势:成本低、反应快。
松下在日本生产,很多原材料需要全球采购,成本和物流的复杂性远高于在中国设厂。
最后,是策略的灵活性。
当松下还在和特斯拉深度绑定,专攻高能量密度的三元锂电池(NCM/NCA)时,中国玩家选择了“两条腿走路”。
比亚迪的刀片电池,本质上是在磷酸铁锂(LFP)这条被认为“能量密度低、不高端”的路线上,通过结构创新实现了逆袭。
LFP成本更低、安全性更高,完美契合了那些对极致性能不敏感、但对价格高度敏感的广大主流车型。
这就回到了“老师傅”和“装修队”的对决。
特斯拉在上海建厂,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
马斯克不是傻子,他看到了中国这个“装修队”的恐怖实力。
他需要的不再仅仅是“德国老师傅”的一件艺术品,而是需要一个能以极低成本、海量供应标准化建材的超级市场。
于是,宁德时代入局了。
据说,换上宁德时代的电池,能让每辆车的成本降低数千甚至上万美元。
在商言商,这道选择题一点都不难做。
松下的悲剧,根源在于“路径依赖”。
它在一个特定的技术路线上取得了太大的成功,以至于形成了惯性,无法适应游戏规则的改变。
它过度迷信“技术护城河”,却没意识到,当竞争从“产品性能”转向“产业链效率”时,所谓的护城河可能一夜之间就被填平了。
它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一个客户身上,放弃了更广阔的森林,这在商业上本身就是极高风险的操作。
用后视镜看,松下当年最好的选择可能不是拒绝特斯拉,而是在与特斯拉合作的同时,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在中国建立深度的本土化研产销体系,主动融入这个“装修队”,甚至成为“装修队”里技术最好的那个工头。
但对于一个组织庞大、决策缓慢、且有着“老师傅”骄傲的日本巨头来说,这太难了。
如今的动力电池市场,前十名里中国企业占了六席,而且增速惊人。
松下的市场份额被不断蚕食,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迭代,而是整个产业重心的转移。
资本、人才、技术创新的高地,都已经从日本转移到了中国。
这个故事对我们普通人有什么启发?其实挺多的。
在投资里,很多人也喜欢押宝这种“老师傅”型公司,技术独步天下,产品口碑爆棚。
但往往会忽略,这家公司所在的行业,游戏规则是不是正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一个公司的“护城河”,不仅要看它自身的技术有多牛,更要看它所在的“生态系统”有多强大。
在个人发展上也是一样。
很多人在一个岗位、一个技能上深耕多年,成了某个领域的专家,这当然是好事。
但也要时常抬头看看,你所在的行业,是不是正在被某个“装修队”用全新的模式颠覆。
有时候,打败你的不是同行,而是一个你从未关注过的、跨界的对手。
说到底,松下的故事,是一个关于“精确”输给“规模”、“工匠”让位于“生态”的现代商业寓言。
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这句话虽然鸡汤,但用在这里,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共勉共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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