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中方竟然敢报复。”5年12月4日荷兰海牙众议院经济事务大臣文森特·卡雷曼斯面对议员的连番咆哮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听证会现场瞬间炸锅指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鲁莽!”“草率!”“极不专业!”这些标签被反对党议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狠狠砸向这位看守政府的经济主管。这场漫长的听证会原本是为了质询一场由他主导的、针对中资半导体公司安世半导体的“资产保护”行动却彻底变成了他个人的问责会。一位议员当场嘲讽:“所以大臣先生您的整个战略基础就是赌中国不会还手?现在我们全国的汽车产业都要熄火了这就是您的专业判断?”
这场风暴的起点是在今年9月30日。那天卡雷曼斯领导的经济事务部援引了一项1953年通过的、名为《货物可用性法案》的冷战古董法律。这部法律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在东西方对峙时确保关键物资不流向东方阵营。七十多年后它被用来冻结一家中国公司旗下、总部在荷兰的半导体企业,安世半导体(Nexperia)的资产。命令禁止安世在一年内处置其资产、知识产权和人员。荷兰政府给出的理由是“国家安全”。第二天阿姆斯特丹企业法院迅速做出配合暂停了闻泰科技(安世的母公司)委派的CEO张学政的职务并将安世半导体99%的股权强制托管给一个第三方机构。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实质上在一夜之间剥夺了中资对这家公司的控制权。用一些行业观察家的话说这几乎是一场“当代明抢”。
卡雷曼斯和其背后的决策层可能认为这是一步绝妙好棋。安世半导体是全球汽车芯片尤其是功率半导体领域的巨头。一辆现代汽车里平均需要超过50颗安世的芯片。控制这样一家公司在半导体成为大国战略博弈焦点的今天意义不言而喻。他们评估了风险结论是乐观的。卡雷曼斯在听证会上辩解时透露了他们的思维轨迹:“我们认为中方不太可能动用出口管制手段因为这类工具传统上用于防扩散等目的而非商业反制。”这是一种典型的、基于历史经验和线性思维的预判。他们或许认为中国会像过去很多时候一样提出抗议进行谈判最终在拉扯中寻求妥协。
他们彻底错了。中国的反应不是外交照会而是一记精准的“锁喉”。10月4日就在荷兰法院裁决后的第三天中方宣布对安世半导体位于中国的工厂实施出口管制。这意味着安世半导体设计出来的芯片无法在中国境内的工厂进行最后的封装、测试和出货。这一击直接打在了七寸上。一个被多数人忽略的关键数据是:安世半导体约70%的封装测试产能都集中在广东东莞。荷兰方面拿到了公司的法律控制权却瞬间失去了这家公司的实体产出能力。全球汽车产业的芯片供应链在一夜之间被掐断了一根大动脉。
疼痛感以光速传导。10月中旬开始从德国沃尔夫斯堡到美国底特律全球汽车巨头的生产线上陆续亮起红灯。大众汽车多条主力生产线被迫削减产量日本日产的部分工厂停工美国通用汽车也发出了供应预警。欧洲汽车制造商协会很快估算出一个数字:仅仅在10月欧洲汽车业就因为芯片短缺损失了超过45亿欧元。每天成千上万辆未完工的汽车停在流水线上等待那颗来自中国的、小小的芯片。这些企业的怒火和焦虑瞬间转化成了打向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和荷兰海牙政府的电话与信件。政治压力如海啸般倒灌回来。
更让荷兰议会愤怒的是政府的迟钝。中方在10月4日就亮出了反制措施荷兰议会直到10月14日之后才从政府那里收到正式通知。中间这漫长的10天议会质询卡雷曼斯政府和相关部门到底在干什么?是否还在幻想这只是中国的虚张声势?卡雷曼斯对此支支吾吾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这种信息传递的延迟进一步坐实了议员对其“草率”和“不专业”的指控。整个决策过程看起来像是一场闭门造车、脱离现实的冒险。
那么为什么一个以务实和商业头脑著称的荷兰会做出如此“鲁莽”的决策?这不能仅仅归咎于卡雷曼斯个人的误判。深层原因首先在于其国内政治的“真空期”。2025年6月荷兰的四党联合政府宣告瓦解此后国家一直由迪克·斯霍夫领导的看守政府维持运转。看守政府顾名思义其主要职责是处理日常事务通常应避免做出重大、具有长远影响的战略性决策。卡雷曼斯正是这个看守政府的经济大臣。一些政治分析认为在这种“我下台后哪管洪水滔天”的特殊政治时期个别政客反而更容易采取极端或冒险的行动以博取政治声望或迎合某些特定议程而无需为长远的后果负全责。
其次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战略误判。许多西方政客的思维似乎仍停留在十年前甚至更早。他们习惯于中国的“韬光养晦”认为在经济全球化的捆绑下中国会为了维持贸易关系而吞下苦果。卡雷曼斯那句“没想到中方敢报复”赤裸裸地暴露了这种傲慢。他们没意识到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变化中国在维护自身核心利益时的工具箱和决心都远超他们的想象。这种误判混合了意识形态偏见和对全球经济依存关系的过时理解。
第三是地缘政治的投机心态。荷兰的行动并非孤立事件。9月底正是美国对华半导体制裁措施不断加码的时期。有欧洲媒体披露在荷兰行动前美国商务部副部长曾秘密访问海牙。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荷兰是否在配合一场更广泛的、围堵中国高科技产业的“交响乐”试图在其中扮演一个“先锋”角色以换取其他领域的利益。然而国际政治舞台的旋律转换极快。10月底中美出人意料地达成共识双方同意将互加的关税措施延缓一年。这一下冲在前面的荷兰突然发现身后的鼓点变了自己独自暴露在了聚光灯和火力之下处境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在巨大的产业压力和政治孤立下荷兰政府开始退缩。11月19日卡雷曼斯宣布暂停执行那份引发事端的行政干预令。这被广泛解读为荷兰政府在找台阶下。是法律的齿轮一旦启动很难立刻倒转。阿姆斯特丹法院的裁决仍然有效安世半导体的股权依然被第三方托管闻泰科技委派的CEO张学政依然处于停职状态公司的日常管理由外籍高管代理。中方随之展现了灵活性恢复了安世中国工厂的部分出口全球汽车芯片的供应危机得以逐步缓解。从10月中旬到12月初安世中国工厂已累计出货74亿片芯片供应给全球515家客户。
危机暂时缓解产权和控制的争夺远未结束。闻泰科技已经就荷兰法院剥夺其控制权的裁决上诉至荷兰最高法院。法律界人士预计这场诉讼将旷日持久年内不可能有最终结果。这意味着安世半导体这家全球重要的芯片制造商将长期处于一种“产权悬置”的诡异状态:法律上的所有权与控制权分离日常运营与战略决策脱节。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对这家企业最大的伤害。
这场风波像一次突如其来的压力测试测出了全球供应链最脆弱的那个节点。它清晰地展示在高度全球化的今天半导体产业链环环相扣任何一个国家试图用政治蛮力强行“脱钩”或“夺取”都可能引发波及全球的剧烈震荡。荷兰想拿到芯片的设计权却发现自己拿不到芯片本身。有评论一针见血地比喻:“这就像你抢走了一份蛋糕的食谱却发现所有烤箱和面粉都在别人手里。”
安世半导体自身的命运更是充满了历史的讽刺。这家公司前身是飞利浦半导体后来独立为恩智浦的标准产品部门。在被中国闻泰科技收购前它经营状况不佳濒临被边缘化的境地否则荷兰政府当时也不会批准那起收购案。正是被中资收购后依托中国庞大的市场和制造能力安世半导体才起死回生一举成为全球领先的汽车功率半导体巨头被荷兰方面曾誉为“中欧合作的典范”。从“合作典范”到“国家安全威胁”身份的切换只在一纸政令之间背后的逻辑转折显得突兀而苍白。
整个事件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后疫情时代全球化演变过程中的诸多裂痕:经济相互依存与政治安全焦虑的冲突国际商业规则与国内保护主义的矛盾以及守成大国与崛起力量之间日益频繁的摩擦方式。荷兰经济大臣在听证会上的狼狈承认不仅仅是一个政客的误判更像是一个时代的注脚。它告诉所有人基于傲慢和侥幸的博弈最终带来的不是胜利而是全场皆输的混乱。汽车生产线的重启按钮虽然被按下信任的断裂声仍在全球董事会的会议室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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