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黄埔工厂的生产线,12月24号开始要熄灯了。
熄灯到明年1月9号。这是本田自己内部邮件里写的,圣诞夜那天被人截图扔到了网上。事情立刻就炸了。
看热闹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说这是中方在卡脖子,另一拨笑日企活该。吵来吵去,好像没人愿意往下多想一层。
问题其实挺简单的。一家在荷兰的半导体工厂停了工,怎么就够让日本最会赚钱的车企,在中国这边的生产线跟着一起黑灯?
这个逻辑链条长得有点离谱。
但又现实得让人没法反驳。
全球的汽车现在都靠那些小芯片活着,缺一个都不行。荷兰那家厂子可能只是打了个喷嚏,传到广州这里,就成了必须停摆半个月的重感冒。你说这是卡脖子,我觉得这更像是一张早就织好的网,谁都在里面,谁也跑不掉。供应链这个词,平时听着挺虚的,到这种时候,它的重量就全压下来了。
压得生产线说停就得停。
骂或者笑,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它只是躺在那里,一个由邮件、截图和热搜共同构成的,冷冰冰的工业现实。你需要消化它,而不是急着给它贴标签。
标签贴上去很容易,但机器不会因为标签就重新转起来。
荷兰政府九月三十号那天,把安世半导体给临时国有化了。
文件是在阿姆斯特丹签的,理由还是那套国家安全的说辞。
这个厂子手里攥着全球差不多三成的汽车基础功率器件,新能源车的心脏起搏器差不多就长在它身上。
我们这边的回应当天夜里就到了,话很重,说这是严重违反市场规则。
但真正的动作,隔了半个月才出来。
十月十七号,商务部贴了张公告出来。
安世在中国工厂生产的那些MOSFET、二极管、逻辑芯片,以后出口,每一单都得单独审批。
文件上一个禁字都没提。
可海关的系统里,税率那栏直接就跳成了待定,货代公司的人对着屏幕愣了半天,以前秒过的单子,现在排队的队伍长得看不见头,听说要三周。
十月二十号,第一批被卡住的集装箱堆在盐田港。
里面装的东西,是本田墨西哥工厂等了快一年的“小黑头”,他们管那种二极管叫这个。
每台车要用掉二百六十八颗。
工厂的库存只够撑二十天,生产线的节奏先是慢下来,从一分钟一台车拖到一分半,然后干脆停了。
不是机器坏了。
十一月一号,本田墨西哥塞拉亚工厂说自己要自愿减产。
六千个工人暂时回家,工会的人开了个脸书直播,镜头对着空荡荡的车间,他说这次不是我们罢工,是芯片没坐上飞机。
这话说得挺直白。
同一时间,日本埼玉的寄居工厂倒是灯火通明,机器转得一点没慢。
他们那边,提前囤了三个月的货。
最后一箱安世的料件在十二月十日耗尽,生产线大屏跳出红色警报,Lot关闭了。
供应链系统里,替代料件那一栏写着N/A。采购部的人把电话打到英飞凌、安森美、罗姆,得到的答复几乎一样。车规级认证周期十八个月,现在下单,得等到二零二七年才能见到东西。
日本自己当然有芯片厂。瑞萨的那珂工厂,离东京也就三百公里。
但那珂的主力是MCU,功率器件的产能只占全球百分之五。丰田和日产自己都在抢,本田能拿到的配额,连缺口的十分之一都填不满。这局面有点讽刺,家门口的东西,就是够不着。
十二月十八日,本田总部开了全球电视会议。社长三部敏宏拍板,把广州黄埔、铃鹿狭山、还有寄居的三条生产线,一起按了暂停键。预计的营业利润蒸发数字是一千五百亿日元。这个数,相当于他们二零二四年全年净利润的百分之十八。
有人想把锅甩给所谓的中方报复。可你看商务部的限制清单,上面只点了安世的名字,没提任何一家日本企业。
真正的链条其实更简单。安世在东莞的工厂,占了全球车规二极管百分之三十二的份额。它这边出口一减速,欧洲、北美、东南亚的那些一级供应商,全都开始缺料。日本呢,它只是最早耗完库存的那一个。
换句话说,中国没有专门去卡谁的脖子。日本只是最先被这场供应链余震晃倒的那个。
车企一熄火,银行先慌了。
三菱UFJ银行在12月19日发了内部邮件,他们把给本田系零部件供应商的票据贴现利率上调了0.3个百分点。理由写得很直接,说对方现金流的不确定性增加了。
同一天,爱信精机的股价跌了7%。市场上有传言,说本田把第一季度的变速箱订单砍掉了两成。
芯片断供这件事,像一根绳子,把整车厂、零部件公司、银行还有股市全拴一块儿了。这就是现代供应链的逻辑,荷兰那边扇一下翅膀,东京的股市就能刮起龙卷风。
生产线上的大屏幕红成一片的时候,日本经济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正在订机票。
12月2日,经团联的十仓雅和、商工会议所的小林健,还有中日经济协会的进藤孝生,三家巨头在东京开了个紧急碰头会。会议议题就一行字,写着“月必须去北京”。
他们当然不是去旅游。他们想要的是出口管制的豁免。哪怕只是先放行安世半导体在东莞仓库里的那点库存,也能让本田的生产线在春节前重新转起来。
银行对风险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
它不会等你真的倒下,它在你脚步开始踉跄的时候,就已经把伞收起来了。那封内部邮件,其实就是一张晴雨表。
订单削减的传言往往比正式通知跑得更快。
股市的反应有时候就是这么剧烈,它不看你过去的财报有多漂亮,它只相信眼前最坏的那个故事版本。
供应链绷得太紧,反而变得脆弱。
你把所有环节都优化到极致,追求零库存和即时生产,以为这样最有效率。可某个你看不见的角落里,一颗螺丝钉卡住了,整台机器就跟着停摆。这不是设计缺陷,这是系统本身的代价。
那些大佬们聚在一起,议题简短到不像一份正式文件。
它更像一张便条,一句暗号。省略了所有客套和铺垫,直指唯一的目标。这种时候,形式感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的豁免,其实是一种缓冲。
不是彻底解决问题,而是先拿到一点氧气,让生产线别彻底停掉。春节前的复产,听起来像个短期目标,但它关乎的可能是接下来一整年的节奏。库存成了救命稻草,哪怕它原本只是计划外的一点冗余。
经济决策的背后,常常是这种非常具体的、甚至有点迫切的现实考量。
它没那么宏大,但足够真实。
12月18日,进藤孝生递进中国驻日大使馆的那张名单,纸面上压着日本经济界的半壁江山。
丰田的副社长,日产的COO,松下的VP,三菱商事的董事长,名字一个比一个重。
有日媒用了个词,叫经济界总旗舰。
吴江浩大使的回应很简短,他说,政治氛围不具备,行程难安排。
后来小林健对NHK讲起这事,语气里透着无奈,他说中方的反应冷淡,这说法已经算体面了。
冷淡的根子,得往前挖半个月。
11月7日,华盛顿,日本自民党的政调会长高市早苗站在演讲台上。
她把台湾称作共享价值观的伙伴。
她还说,日本要帮助台湾维持现状。
这话传回北京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外交部当晚就召见了日本驻华大使。
发言人林剑在记者会上把话摆明了,他说,只有撤回错误的涉台言论,并用实际行动展现对华政治承诺,才谈得上正常交流的必要条件。
这不是商量,是前提。
半个月过去了,高市早苗的社交媒体账号静悄悄的,那条错误的言论,一个字都没动。
所以那份写着豪华名单的申请,被搁置了,或者说,被卡住了。
事情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你说了什么,和你接下来能做什么,中间隔着一条清晰的线。
线的一边是表态,另一边是行动。
现在的情况是,表态错了,行动的门也就关上了。
经济界的总旗舰,马力再足,也绕不开这片必须澄清的政治水域。
广州本田工厂的流水线在平安夜前就暗了下去。
六千名中国员工提前开始了他们的假期。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支日本经济代表团的签证申请,在北京大使馆的系统里卡住了。屏幕上的状态,从十二月二十五号开始,就一直停留在“审核中”。
生产停了,外交层面的沟通好像也停了。
中间就隔着一句关于“台湾伙伴”的、没有被收回的表态。
网络上的声音很杂。有人觉得不值,为了一句口头上的便宜,代价是几千个饭碗暂时没了着落。也有人把记忆往回拉,提到更早以前的一些事,比如稀土,比如钓鱼岛。他们觉得,事情总有前因。
但数字不会加入争吵,数字只是躺在那里。二〇二四年,本田在中国少卖了百分之三十点九的车,日产是百分之二十四点六,马自达是百分之二十一点三。这个跌幅具体意味着什么呢。三大日系车企加起来,差不多比前一年少了六十万辆的销量。
一座超级工厂整整一年的产能,也就是这个数了。
芯片缺口的数字在内部文件里跳了一下,80万辆,这个数能吞掉日本对华出口总额的1.2%,如果一月还拿不到货的话。
安世半导体那件事,荷兰人把“临时国有”的期限静悄悄地延到了2025年6月30日。中方的出口审批,看样子至少还得再卡上半年。
本田的PPT不小心流了出来,2025年上半年的排产计划表上,空白格占了四成。备注栏里就一行小字,subject to China license。
命运这玩意儿,有时候就挂在海关某个操作员的鼠标指针上。
日媒开始琢磨别的路了。
《日经商务》捅出来,有些日本公司试了条道,通过新加坡的中间商“洗产地”,想把安世的芯片先倒腾到狮城,再转口进来。结果去年12月20号,深圳蛇口海关直接扣下了一批。理由给得很直白,实质原产地仍为中国。
官方没发通报。货代那个圈子倒是传疯了,消息一个接一个。那条被认为能走通的后门,砰一声,关上了。
本田在德国英飞凌总部安排了常驻人员。
他们愿意多付三成的钱,只为能插队拿到芯片产能。
英飞凌的回复很直接,交期要等五十二周,2026年春节前都别指望能提到货。
这办法行不通。
就算能换用其他芯片,也得重新通过车规认证,那套流程跑下来,最快也要一年半。眼前的火都烧到眉毛了,哪里等得及远方的水。
麻烦总是会扩散的。
本田的生产线一停,最先感受到压力的就是它的一级供应商。
去年12月22日,广州黄埔区一家日资的天窗总成厂,宣布裁掉三百人。公告里的理由没什么修饰,本田都不排产了,造出来的天窗还能给谁装。
同一个园区里,一家做轮毂的民营企业,干脆把夜班取消了。工人的微信群里当时就炸了,上个月还是三班倒,这个月突然就放假,下个月的车贷该怎么还。
你看,一条生产线安静下来,整条赖以生存的链条,就开始跟着摇晃。
金融市场的震荡开始向外扩散了。
日本交易所集团在12月23日贴了张告示,内容很少见,直接提醒大家注意供应链风险,还点了汽车、电机和精密仪器三个板块的名。
那周东京证交所Prime市场的汽车指数跌了5.8%,这个跌幅是2020年3月疫情刚爆发那会儿以来最大的。
有分析师在CNBC的直播里说得更直白,他说这根本不是周期性的波动,这是地缘政治带来的硬着陆。
市场数字往下走的时候,日本网络上的声音也乱了。
一些右翼倾向的账号把话题刷成了“中国经济胁迫”,喊着要让政府去WTO告状。
另一边,左翼网友翻出了旧账,他们把2019年日本对韩国半导体材料实施出口限制时的新闻图片贴了出来,配的文字带着点挖苦的味道,说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知道疼了。
就这么一条芯片相关的消息,把日本网络上沉寂了一段时间的两种情绪都搅动了起来,“厌中”和“反战”的话题同时冲上了热度榜,推文数量突破了一百二十万条。平时总被挂在嘴边的“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这个标签,那天被挤到了第十位。
广州黄埔工厂的流水线静下来了。
年轻工人们开始用手机镜头对准自己的“带薪长假”。
有人在宿舍直播打王者荣耀的背景音里能听见隔壁床的鼾声。
有人把一千八百块的保底工资条晒出来配文说感谢安世半导体让他们提前过年。
评论区吵得很凶。
一条高赞评论讲国家大义面前少造几台车不算什么。
紧跟着的另一条说可我们打工人下个月还得交房租。
这话说得直接。
芯片这事争来争去最后压力总是精准地传到生产线最末端传到那双手上。
东京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经济界的代表团还在等着机票改签到了一月二十号往后就撞上农历新年基本不用再想。
我看过那份流出的内部会议纪要十仓雅和说了句大实话。
他说如果政治温度上不来经济就只能一直流血。
但高市早苗在富士电视台的镜头前没有松口。
她坚持说那些话属于言论自由不会撤回。
两边的话都摆在那儿。
你很难说哪边更接近真相或许真相本身就是由这些完全相反的句子共同构成的。
工厂宿舍里游戏音效还在响工资条还贴在手机相册里。
代表团还在等一个可能不会来的出发信号。
所有宏大叙事最终都会分解成这些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画面和数字。
然后停在某个地方。
一月的北京行程,大概率还是审核中。本田的排产表,空白继续延伸。六千名工人继续放假。股市的曲线往下走。房贷的短信准时来。
没人说得清第一块骨牌何时倒下。
大家只看见一些静止的画面。安世在东莞的仓库,车规二极管堆了七亿颗,那个数字有点具体得吓人。海关系统的状态栏,灰着,是一种很顽固的灰。广州黄埔工厂里的大屏幕,红色的倒计时数字停在零点,零分,零秒,像一张拍坏了的照片。
东京成田机场的贵宾室,又是另一番景象。贴着CHN标签的行李箱靠在沙发边,箱子的主人,那些经济界的人物,拿着咖啡,等一张迟迟不到的登机牌。这个画面有点日常的荒谬感。
芯片,汽车,外交,就业,股价,房贷。这些词平时在各自的新闻标题里跑。现在看,它们好像被同一颗螺丝钉卡在了某个位置。
那颗螺丝的另一头,拧着一句没收回的话。关于台湾的。这话以前也出现过,但这次,它卡住的好像不止是齿轮。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