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北京朝阳区的街道上已有骑手穿梭。他们骑着统一涂装的电动车,在非机动车道上疾驰,赶在早高峰前完成第一单配送。但自2024年10月1日《电动自行车安全技术规范》全面实施以来,这群城市运转的“毛细血管”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车速被锁定在25公里/小时,脚踏板成了摆设,而平台算法对配送时效的要求却仍在收紧。2000万骑手,被困在速度与生存的夹缝中。
新国标并非凭空而来。它是中国电动自行车从无序生长走向安全治理的必然结果。1985年电动车问世时,法律尚无“非机动车”分类,各地对电动车或禁或查,行业长期处于灰色地带。1999年首部国标出台,限速20公里/小时、整车不超40公斤,却因标准过低、监管宽松,迅速被市场淘汰。此后十多年,“超标车”泛滥成灾,车速动辄四五十公里,电池老化引发火灾频发。2018年新国标将限速提至25公里/小时,强制脚踏功能,试图重塑安全边界。2024年升级版更进一步,要求阻燃材料、防篡改设计,甚至内置北斗定位,从源头遏制改装。政策初衷清晰:保障公共安全。
然而,政策的刚性落地,撞上了现实的复杂肌理。骑手们的困境,远不止“跑得慢”那么简单。数据显示,2023年骑手平均每单配送时间比2021年缩短28%,而配送距离增加15%。平台算法不断优化效率,用户对“30分钟送达”的期待日益固化,骑手只能靠多接单维持收入。如今限速之下,超时成为常态,收入普遍下降三成以上,有人从月入过万跌至不足六千。这不是个别抱怨,而是系统性挤压的结果。
更深层的矛盾,在于骑手几乎别无选择。有人建议他们改骑摩托车,但现实障碍重重。全国约200座城市仍实施不同程度的“禁摩”政策,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基本禁止摩托车上牌和通行。即便允许,一线城市摩托车牌照配额紧张,考照、购车、保险成本动辄上万元,远超普通骑手承受能力。部分城市为完成整治指标,甚至将摩托车道划归非机动车道,导致摩托车无路可走。骑手被逼回电动车轨道,却又面临新国标的速度限制,进退维谷。
这背后,是城市治理逻辑的变迁。上世纪90年代起,禁摩浪潮席卷全国,主因是摩托车事故高发、排放污染严重、飞车抢夺频发。当时二冲程摩托排放可达轿车的十倍,摩托车事故死亡率是汽车的15倍。广州曾一年发生近五千起涉摩犯罪,治理者选择“以禁代管”,简单有效。但时代已变。如今摩托车技术迭代,国六标准排放大幅下降,ABS等安全配置普及,事故率显著降低。西安、重庆、成都等城市近年陆续解禁,正是意识到摩托车在缓解拥堵、提升通行效率上的价值。可政策松动尚未惠及外卖群体,他们仍被挡在合法化通道之外。
平台算法也在重塑这场博弈。美团、饿了么均称其配送时间由多个模型叠加,取最长值作为最终预估,还设有恶劣天气补时、人工干预等机制。但骑手收入依赖计件制,多送一单就多赚一元,时间仍是生命线。即便系统不催,自我驱动也会催生超速、逆行。有平台试点取消超时扣款,改为积分评定;也有城市推行“绿黄红”分级管理,将交通违法与接单权挂钩。这些尝试指向一个方向:从惩罚转向激励,从压榨转向共治。
这场困局的出路,不在归咎个体,而在重构系统。将骑手困境归为“贪快”或“不愿考摩托”,实则是对结构性矛盾的回避。真正需要回答的是:城市能否为新业态留出合法通道?能否在安全与效率之间找到新平衡?或许可借鉴西安经验,划定专用道、推行电子围栏、建立行业准入标准,让轻便摩托车成为合规选择;平台也应进一步优化激励机制,降低对“极限速度”的依赖。2025年新国标将全面实施,智能化监管将加强,但技术不能替代制度设计。
2000万骑手不是数据,他们是穿行街巷的普通人,背负着家庭生计与城市运转的双重重量。他们的困境提醒我们:一项善意的政策,若缺乏配套支持与系统协同,也可能成为压在普通人肩上的石头。真正的进步,不在于车速多快或多慢,而在于每个人都能在规则之内,有尊严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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