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虎子终作别:那辆扎满补丁的奇瑞,是我背了九年的壳
车卖了。2015年请回家的那台奇瑞瑞虎3,上个月底,它被新主人开走的时候,副驾杂物箱里还有我忘拿的半包烟,中控台上贴的防滑垫,胶印还黏在那儿,和9年前一模一样。
我没下楼。就扒在11楼的窗边往下看,看它打火,亮起那对昏黄的卤素大灯,然后慢吞吞地拐出小区大门,消失在车流里。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悲壮,就是一个贼简单的念头:我那层用了九年的“壳”,终于卸下来了。
新车开回来,谁都得好好宠一阵。我那瑞虎3,头半年,真当祖宗供着。洗车洗得比脸勤,仪表台上连灰都不准落。第一道划痕怎么来的,我记得门儿清。在老家镇上的窄巷里,为了避让一个骑三轮的老大爷,右边后视镜的壳子,“滋啦”一声,在墙上刮出小半米的白印子。我心那个疼啊,当场就蹲那儿摸了半天,回家立马开去4S店,花了三百块,把那块巴掌大的壳子换得崭新。
但生活这玩意儿,专治各种不服。补漆这事儿,后来就彻底摆烂了。有一次,我老婆在超市停车场,车门怼人家消防栓上了,凹进去一小块。我看看维修报价单,又看看卡里余额,挥挥手,“算了,留着吧,反正里头的铁皮又没锈”。打那以后,我和这车的关系就变了。车尾那个“小书包”备胎罩,有次搬家磕裂了道缝,我也没管,拿卷黑色电工胶带,里外十字交叉贴了两道,还挺牢靠。前保险杠的右下角,漆掉了一片,露出底下灰色的底漆,像块难看的疤。我索性从网上花二十块钱买了罐自喷漆,对着那块“疤”就是一顿喷,结果颜色没兑准,喷出来比原车漆深一个色号,得,这下更显眼了,活像打了块补丁。
日子久了,这些补丁、划痕、胶带,就长在了车上,也长进了我的生活里。 这台车,越来越不像个“物件”,倒像个活物,一个见证者。它在副驾座位上接过我嚎啕大哭的女朋友,后来她成了我老婆;后备箱里装过我爸从乡下扛来的两袋新米,米袋子漏了,碎米到现在还藏在备胎槽的缝隙里;车里更是载过无数次加完班后,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的我。
奇怪的是,车越破,我开着它,心里反倒越踏实。开辆崭新锃亮的车出去,你得操心停车位够不够宽,旁边会不会有电动车刮着,精神是紧绷的。可开着我这辆“补丁虎子”,我可以随便把它扔在任何一个尘土飞扬的路边工地,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穿越乡下泥泞的机耕道。它替我挡掉了那些不必要的、属于“体面人”的社交焦虑和场合成本。它成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坚硬的“壳”。朋友喊我去参加一些需要“撑场面”的局,我拍拍我的车:“算了,我这破车,去了也没地儿停。” 心里其实是松一口气。
直到要换车。
卖掉它,不是因为它不能开了。恰恰相反,1.6L的发动机,吼是吼得厉害点,但从没把我扔在半路上。是身边的人,父母、老婆,甚至一些朋友,话里话外都在提:“该换一辆了。”“现在出去谈点事,开这个不太合适。”他们说得对,我无法反驳。我的生活好像被推着,需要进入下一个“更光鲜”的章节了。
于是,我像准备送走一个老战友一样,把它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连发动机舱都擦了。那些补丁、胶带,在精洗过后,显得更加突兀和丑陋,仿佛在无声地抗议。我把车里属于我的个人物品一件件清空:挪车电话牌、用了五年的加油卡、扶手箱里攒下的一堆高速收费票。每清空一格,就感觉我和这辆车、和这九年时光的连接,被硬生生扯断一根。
买家是个刚拿驾照的年轻人,他围着车转了两圈,重点看了看几处补漆和钣金的地方,然后熟练地砍价。他眼里,这只是一台车况普通、年份老久的国产二手车,一个需要权衡性价比的“标的物”。他看不到那些补丁背后的巷子、消防栓、胶带和两袋漏掉的米。我们最终在一个彼此都觉得“差不多”的价格上成交了。
钱货两清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卖掉它的价格,可能还不够买新车一套真皮座套。但我失去的,是一个陪我胼手胝足、从青涩莽撞走到柴米油盐的伙伴,一个替我承担了所有狼狈、让我能躲在后头偷偷喘息的“壳”。
现在,我开上了新车。车里很安静,有淡淡的皮革味,过坎时悬挂软绵绵的。所有人都说这车好,更适合现在的我。我笑着点头附和。
只是每次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手握上光滑的方向盘时,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车里太干净了,太新了,新到没有任何故事可以讲。我好像被剥了壳的蜗牛,赤条条地坐在这个精致移动包厢里,得重新学习如何与这个世界,光溜溜地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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